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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音樂/陳建騏談魏如萱:為什麼我們不能接受怪腔怪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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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Blow 吹音樂(採訪;撰稿/戴居 攝影/Yuming、阿哼)

【專訪】陳建騏談魏如萱:為什麼我們不能接受一個怪腔怪調的華語歌手?

陳建騏有好幾種身分,他是作曲家,亦跨足劇場、電視劇、電影、廣告等各式領域製作配樂,也參與過眾多華語歌手的專輯製作與編曲。近年來,他經手了不少才氣縱橫的創作歌手,包括 HUSH、魏如萱、徐佳瑩、蘇運瑩、艾怡良等人,替那些別具巧思的音樂點綴、磨皮,甚至多添點人味。

陳建騏不求完美,明瞭只有挖掘出藏在音樂人內在最深處的情感,歌曲才能打動人,才能在這個資訊傳遞迅速的時代,留下一些什麼。而他與魏如萱(Waa)的長期合作,正好應證了這一點,替這位唱功百變的歌手,在收放之間,找到最適合的姿態。

「泡泡」的另一半:魏如萱

柏拉圖的《會飲篇》提到一個故事:人類原本長得像顆球,有兩個頭、四隻手與四隻腳,各自長在彼此的背面。隨著人類日漸強大,天神開始擔心他們不服指令,於是用閃電將人類劈成兩半。人類從此變成現今的孤獨個體。而每個人出生至今都在找尋另一半,才能還原自己的生命。

個性鬼靈精怪的少女魏如萱,在〈泡泡〉這首歌談了類似的故事。而陳建騏與她,似乎就是彼此音樂生命中,注定要相遇結合的另一半。倆人的際遇,就像歌中敘述的「嘿/原來就在我的面前/可是你不知道/我正在找你」一樣,或許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在等待著對方。

1999 年,在一間為準備楊乃文演唱會的排練室裡,彼時簽約給「魔岩唱片」的楊乃文正逢專輯《Silence》的宣傳期,無法每次都在場參與練團,於是她的製作人林暐哲,找來同屬滾石子廠牌的「真言社」旗下藝人魏如萱當代唱歌手。那一年,魏如萱與擔任演唱會鍵盤手的陳建騏,首度有了交集。爾後,當陳建騏開始獨自接案,便會持續找魏如萱配唱廣告音樂。

起初僅於蜻蜓點水似的工作往來,直到電影《花吃了那女孩》才有更深的結緣。魏如萱是該部電影的主角之一,而陳建騏則主理了配樂。他笑笑說,在 2008 年發表的電影主題曲〈泡泡〉是他們首度公開完整的合作。由他先譜曲,魏如萱再填詞。當時,她在 Demo 中唱著:「在哪裡呢/為什麼找不到/我再也不能往前走」,那種走投無路的孤寂不偏不倚打動他。

「那個 Demo 就是她一個人在家裡錄的,當下的燈可能是暗的,也不知道她的情緒狀況是什麼。你能聽出那個語調,是來自於一個孤獨的人。可是最後錄音室版本就找不到那個感覺了,有些感覺過了就是過了。」陳建騏回憶著,透過這首歌,也因此看見魏如萱背後,不一樣的樣貌。

本來要組雙人組?

魏如萱當時已憑著首張專輯《甜蜜生活》賣出破兩萬張的好成績,但由於替她打理專輯發行的「前衛花園」,本業是代理國外唱片,對唱片製作與藝人經紀等專業所知有限,《甜蜜生活》回合結束後已心力憔悴,於是輾轉問上陳建騏與林暐哲,是否有願簽下魏如萱。陳建騏坦言,當時的林暐哲其實對魏如萱個人的音樂發展並沒有太多想像,反而希望照著「自然捲」的做法,湊她和陳建騏成為新的雙人組合。

可陳建騏只想專心在音樂製作的領域中耕耘,並不想走到幕前,成為藝人,這計畫後來就被安置了一段時間。「不過我們實在合作太多廣告配樂了,任何我描述給她的畫面或故事,皆能透過聲音傳達出來,這點讓我非常驚艷。而且我認為自然捲或是《甜蜜生活》那種輕輕柔柔的聲音只是魏如萱的一小部分。如果要做她的音樂,製作人應該要知道她還有其他更大的可能性,最後就決定自己把她簽下來了。」

對陳建騏來說,魏如萱是變化多端的,且能隨著不一樣的曲風與形式,轉化不同個性。「她是我第一個全製作的歌手,我其實沒有特別規劃(她要成為什麼樣子),因為當時的我根本不會啊。雖然那時候的 Waa 的創作量很少,但是人格特質非常明確,我就覺得可以順著她的聲音去自然生長。從沒想過她的市場定位是什麼,只知道在台灣這樣的聲音是沒有的,即使到現在仍是如此。」

他強調,魏如萱的聆聽音樂的品味其實非常好,由於長久擔任 DJ 的緣故,讓她能廣泛地接觸各種類型的歌曲,讓耳朵變得更顯敏銳。這一點讓他們在討論音樂的過程裡,很快就容易達成共識,追求的不是「怪」,而是要讓歌曲可以聽起來「不要這麼普通」:「舉例來說,〈你啊你啊〉雖然是一首朗朗上口的創作,但你其實會發現除了 Waa 外,並沒有任何人可以真正詮釋好這首歌的精神,歌者必須要有足夠的天真。尤其是那段『欸嗚欸嗚欸欸~嗚嗚嗚喔喔~』,你想像如果是別的流行女歌手來唱,可能會覺得哪裡怪怪的,會很尷尬,因為她們的聲音特質就明顯跟這首歌不符。」

從《優雅的刺蝟》到《末路狂花》

既然魏如萱的聲音是如此多變,那他們又是如何定調每張專輯的製作軸心,並引導她延伸至不同樂風?

陳建騏先以首張替魏如萱全專輯製作的《優雅的刺蝟》為例說明。這張作品的靈感源自於一部法國電影《刺蝟的優雅》,他認為 Waa 很像一隻優雅的刺蝟,有很多創作其實都是在罵人的,但仍可以用一種好笑、不傷人的方式去包裝這件事。而《不允許哭泣的場合》這張專輯背後的小故事則是,其實當時 Waa 已寫出這首同名的詞句,不過遲遲對旋律沒有任何進展,後來就決定把裡面的所有歌詞分解,放進這張專輯裡的每首歌裡,所以整張作品都有這首〈不允許哭泣的場合〉的影子存在,才決定如此命名。

他們的合作模式,通常是確定要發片的時候,會看那段時期發生了什麼事情,可能是有新的情感發生了,也可能是她去演舞台劇,或者看了哪一本書、哪一部電影,這些都會出現在創作裡面。至於編曲的方向,則會依照歌曲給予的想像畫面,尋找合適的說故事方式。最後,把這些歌完成後,才會開始規劃這些音樂該如何被包裝起來。

不過這個製作模式,到了 2016 年發行的新專輯《末路狂花》中徹底被打破了。首度改成先有企劃,再創作歌曲。陳建騏說:「在製作這張專輯的一開始,我們就找來李焯雄合作,當時比較多的討論是在『末路狂花』這四個字上,要不要用公路電影的方式去呈現每一站遇到的人事物。但他(李焯雄)想了一想覺得這樣做好像太簡單了,他想要強調『逃』這個字。因為逃是可以玩得更嚴肅、更有挑戰性一點。這是一個新的嘗試,但我覺得效果滿好的,之後應該也會這樣做。」

▲《刺蝟的優雅》源於一部法國小說改編的電影。陳建騏認為 Waa 很像一隻優雅的刺蝟,有很多創作其實都是在罵人的,但仍可以用一種好笑、不傷人的方式去包裝這件事。

怪腔怪調又如何?

從相識到開始合作也經歷了近十八年的時間,陳建騏觀察魏如萱這幾年的成長,認為她開始對自己有了信心,不再害怕面對人群,甚至懂得在演出當下掌握觀眾的情緒起伏。「早期表演的時候,我會規定她要整理自己的 talking、練習講話。經由這個過程,讓她知道,在面對群眾的時候,大家會喜歡她的哪些部分,就能自然得表達出來。」

另一個最大的進步是學會記牢歌詞,陳建騏堅持:「我覺得歌手在表演當下看提詞機是一件非常不敬業的事情,這是在欺騙觀眾,你邊唱邊看歌詞,我不相信你真的有辦法進入歌曲的情緒裡面。」

「僅管她在自然捲時期歌寫得很少,但有一首她覺得寫得很爛的創作叫〈小蘋果〉,我卻非常喜歡。從發行《刺蝟》那張專輯後,我開始鼓勵她繼續寫歌潛能,是需要被鼓勵才會激出來的,很多她網站上的照片與塗鴉,都很好看。」這便是陳建騏自認身為製作人該負的最大責任。

伴隨著網路資訊的快速傳遞、錄音相關知識變得容易取得,每個人都可以寫歌、編曲,甚至當自己音樂的製作人。不過他表明,還是需要有一個同溫層外的討論對象,去戳破在創作上的盲點。「製作人可以什麼都不會,但一定要有好的聆聽 Sense。」歌曲的細節挑整,可以找專業人士去協助,但有一雙好的耳朵才顯得珍貴。

陳建騏直言,製作人主要存在的意義,並不只是提供專業的意見,而是提供另一種看待事情的角度。譬如在配唱過程,製作人的任務則是給予情境,試圖讓歌手有不一樣的詮釋想像。一般人可能以為悲傷的歌曲,只能有大喊大叫的這種表演方式,但悲傷也可能是一種安靜的狀態。一般歌手在寫歌或是演出的時候,未必會意識到這個部分。

「所以我也常鼓勵 Waa 不要改變自己以前比較誇張的唱法,那一種聽起來歇斯底里的感覺,是別人想學也學不來的。雖然她會想收回來一點的原因是,因為以前金曲評審、樂評會覺得她是在做作或是怪腔怪調的。但我們可以忍受西洋歌手的怪腔怪調,那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接受一個怪腔怪調的華語歌手呢?艾怡良也是如此,其實她們都沒有刻意要這樣唱歌,而是血液裡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所以我常鼓勵每位合作的音樂人就是要放開自己。」

▲陳建騏堅持:「我覺得歌手在表演當下看提詞機是一件非常不敬業的事情,這是在欺騙觀眾,你邊唱邊看歌詞,我不相信你真的有辦法進入歌曲的情緒裡面。」

組廠牌找同伴

隨音樂技術門檻的下降,越來越多人有機會成為製作人。不過也因爲製作的普及化,更難因製作一整張專輯而被音樂圈看見。但陳建騏相信,如果可以集結一群同樣喜好的人一起做音樂,可以加快被聽見的速度。就像是經營廠牌一樣,想聽嘻哈音樂會聯想到顏社或兄弟本色,想聽獨立電音也會聯想到派樂黛。

雖然音樂廠牌看似分眾,但特色夠穩固的時候,就會吸引到大眾。所以當用廠牌的特色去思考製作人這件事情後,會發現這是一個可以讓音樂市場找到出路的方式之一。只要個性突出,各種類型的製作人就有可能生存下去。這也是陳建騏會開始成立自己的廠牌「好多音樂」的原因之一,培養出更多新生代優秀的創作者,包括柯智棠、Crispy 脆樂團、蘇珮卿、Night Keepers 守夜人、詹森淮⋯⋯等等。

而若是長期關注魏如萱的樂迷,可能會對韓立康(阿康)、張瀚中(阿雞)、黃少雍(小雍)與賴聖文(Peter)這四個人的名字感到不太陌生。他們是魏如萱早期的樂團「Lovely Baby」的團員,亦是陳建騏長期合作的音樂夥伴,現在更早已是華語樂壇中炙手可熱的編曲及製作人、甚至還成為各大演唱會的音樂總監。

「其實 Waa 的這個團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以前歌手找職業樂手做 Session,他們只是拿錢辦事,但彼此並沒有任何的革命情感,可是一起組團這件事是可以促進雙方互相成長的。覺得這個團到現在,每個成員已經可以往各自不同的領域發展了,是一件好事。我現在在 Sony 當音樂總監,我在想辦法幫艾怡良或接下來的新人找夥伴。我會跟新人說,如果你有同學有一定的音樂能力,願意一起玩團就 OK。我覺得應該給年輕有才華的音樂人多點機會,樂壇才會有更多發展的可能性。」陳建騏希望有更多人可以像他一樣,找到音樂生命裡的那另一半,有「同伴」可以一起,在茫茫人海中,創造有溫度的感動。

採訪後記:

訪問的最後,好奇問建騏:「是如何看待這幾位長期合作的音樂人夥伴?」

他溫柔地分析:「韓立康雖然是吉他手,可是他的腦袋裡卻有一個像在做交響樂的編曲方式。假若我們要讓一個音樂聽起來是飽滿的,以一個吉他手來說就是採用 Power Chord下去,會出現一個飽滿的聲響。但他的編曲是用很多線條組合出來的,可能左右邊各一個樂句,交織、集結出我們要的效果,所以他可以把電吉他的元素與電子樂結合得很好。」

談到黃少雍,陳建騏認為他是台灣目前編電子最厲害的編曲人:「在小雍的電氣編曲裡,是有空間可以容納不同聲音的表現,譬如加上古典樂器或者弦樂,都不會讓你聽起來覺得太滿,我覺得這樣子的風格是沒人可取代的。其實我非常欽佩他的勇敢,他原本是 Waa 的貝斯手,卻毅然決然放棄當樂手這件事,還記得他說:『比他貝斯彈得厲害的人太多了,不如就直接放棄。』要專心經營廠牌,做好製作與編曲的工作。」

而若需要異國風情的音樂,陳建騏則推薦找阿雞合作。阿雞可以用手風琴做任何好玩的事情,他的可塑性非常大,可以編出故事性強烈的音樂。至於 Peter,有著鼓手身份的他,較適合編舞曲,且非常擅長做 beats。

「每個人都有很獨特的音樂特性,歡迎大家一起找他們合作。」說完,建騏又露出了招牌的陽光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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