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郭奕均/高雄報導
這是幾段讓人訝異,而且顛覆想法的訪談。2014年盛夏的晚上,高雄發生嚴重氣爆,守在第一線的警消和不少居民被炸飛、或遭到烈火焚身,那一晚,多數高雄人徹夜未眠。天亮後,家屬群情激憤,聲嘶力竭要高雄市府、要李長榮化工把他們家人的命還來,那時李長榮化工董事長李謀偉到殯儀館上香,還被家屬用飲料瓶砸頭,沿途還有人大罵他是垃圾,甚至家屬們還研議要讓李長榮化工被假扣押或就此倒閉,如今四年後,再找到這些罹難者家屬和重傷者,他們的心聲和多數人想像中的,真的不太一樣。
▲氣暴受害者和時任陳菊市長合影。(圖/徐晏祥提供)
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人為悲劇,原以為這樣的傷痛,4年時間是很難撫平的,這些受害者的心中可能仍憤憤難平,或依舊希望該負責的人要付出慘痛代價,甚至是被重判,結果今年五月,高雄地院針對氣爆事件一審宣判結果出爐,從高雄市府官員到李長榮化工的高層、相關作業員全被判刑4年以上,身為被害人的重傷者和罹難者家屬竟然跳出來喊話:「判太重了」,並為這些「被告們」求情。
「我們已經放下仇恨,而且現在我們就像都在同一條船上了,如果他們不好,我們也會不好」,徐晏祥身上大面積的傷疤清楚可見,又紅又厚的傷痕幾乎讓他的臉變形,當年他在自家一樓機車行交車給客人,卻遇上爆炸,讓他全身66%三度燒傷,右腿也截肢,但提到高雄市府和榮化,他沒有一點憤怒,反而直說「懲罰不是最好的方式,罵來罵去也解決不了事情,倒不如看怎麼做,讓大家都可以快樂一點。」
▲氣爆重傷者徐晏祥(中)已願意和解。(圖/徐晏祥提供)
不是只有徐晏祥,當年還有剩下50天就退役的消防替代役陳楚睿,才24歲就在第一線幫忙救災,結果爆炸導致他全身59%二到三度燒傷,原本帥氣的臉龐也因此毀容,事發前兩年把把自己關起來的他,對相關單位只有怨恨,但如今他說:「今天我們所有人的命運已經是綁在一起了,我們因為這場意外而合在一起,就像一個生命共同體,而且市府的人和榮化的人和我們一起聚餐吃飯,大家都像是朋友一樣。」
陳楚睿受訪時語氣始終很平淡,但說到市府和榮化的人遭到重判,他口氣顯得稍微激動一點,「重判他們其實對我們來說是沒有幫助的,因為我們已經談完和解了,但今天法院等於是把唯一還有責任幫助我們的人重判。」
的確,從事發到現在,32名罹難者家屬已經全數和解,重傷的65人當中,也有高達63人和解,「我們要放下仇恨和他們談和解,這是很不容易的,大家都很努力,難道這些努力不該被認同嗎」,陳楚睿從一開始對這些被告嗆聲,到現在幫著他們說話,「高雄市府真的很用心處理,榮化也很肯負責任,而我們也學著放下所有的恨,希望我們這樣的努力能被看見,而且也能成為其他事件的典範。」
▲曾因毀容非常憤怒的陳楚睿,如今也放下仇恨。(圖/陳楚睿提供)
除了重傷者之外,失去至親的家屬也有著相同的心聲。陳冠榮是這次氣爆的自救會會長,他的父親就是前竹東里里長陳進發,當晚陳進發忙著在現場聯絡處理、幫警消們送水,結果無辜喪命。陳冠榮和他的母親在當年的新聞畫面中不斷哭喊,失去父親、失去深愛的丈夫,這是誰都難以承受之痛,但現在陳冠榮說:「判決出來那天,我媽還打電話給我,要我幫李謀偉求情。」
「我們現在不只沒有滿滿的恨,甚至我們對市府、對榮化是充滿感謝的」,李冠榮從當年到現在,面對鏡頭說話始終條理分明,「很單純啊,已經這麼多人失去家人了,何必再讓更多人失去家人」,接著他口氣一沉,「認真說起來,真的是這幾個人就能造成這麼大的事情嗎?其實不是,背後還有更多失職的人,失職的議員 、失職的立委、失職的中油、失職的監察院、失職的中央部會…等等,其實每個部會都或多或少有失職那為什麼要把這些人一點點一滴滴的失職,全部加在那少數那幾個人身上。」
最後陳冠榮說出一句,讓記者採訪過程聽到最驚訝的字詞,他說:「一直以來大家在和解上都非常努力,但現在好像我們已經走出來了,結果夥伴被留在後面」,沒錯,當初在靈堂上香被砸飲料、被當成過街老鼠喊打的「被告們」,如今竟然被這些受害者稱為「夥伴」,「因為當大家都開始了解到,所有人的目標都是在幫著彼此,一起努力走出不一樣的生活的時候,其實大家就是夥伴了。」
▲陳冠榮(左)失去父親,仍擔任自救會會長,幫忙其他家屬處理和解及賠償事宜。(圖/陳冠榮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