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又如(新新聞)
一通電話,大約3分鐘後,謝爺爺推開鐵門迎接。我們跟著他上樓,靈活的步伐很難看出他已高齡78,甚至雙眼全盲。這樣的熟練,是以身體撞遍了這一方天地,用手上、臉上、腳上的傷口換來的心眼,可一旦離開這棟大樓,就不管用了。
「我整天就待在家裡聽廣播、聽電視新聞。」謝爺爺挨近我的臉說著,他的左耳重聽,帶著助聽器,「要有肩膀給我扶,我才能出去啊。」
謝爺爺的「年」,都是在軍中過的。他的年沒有家人,早從12歲,他就「逃家」,與兩個同齡的好友搭火車從香港回到家人口中的家鄉廣州,「我家裡窮,父親是賣藥的郎中,不想給家裡負擔,就離開了。」12歲,才小六的年紀,貧困的生活卻生出了他早熟的性格。自此以後,再也沒見過父母。
「不想給家裡負擔」12歲自行離家
「有記憶以來,我就在香港了。」因此這個號稱是「家鄉」的廣州,他卻陌生的很。找不到工作,白天在路邊要飯,夜晚睡在路邊的騎樓,「生活跟個乞丐一樣。」後來軍隊巡視,一位連長發現了這三個孩子,就將他們帶回連上,從此成了軍人。
之後國民黨節節敗退,他就隨軍隊坐船到了高雄。那時他還是12歲,在這漫長的一年,離開了家、離開了故土,來到了台灣,此後再也沒離開過。「軍隊生活很苦啊!」獨裁專制的管理、伙食也不好、更別提薪水。「每個月只有一兩天會加菜,吃飯時大家都搶著飯桶裡的白米飯」,那樣的日子裡,吃飽,是最重要的事。
也只有在除夕夜的那一天,才有一頓好吃的,「雞呀、鵝呀、菜呀、什麼都有!真的是什麼都有!」謝爺爺笑說。軍旅生活那幾年,過年圍繞著的只有兄弟同袍,沒有家人。
軍隊生活辛苦,後來進到兵工廠上班,日子也不好過,於是1998年他自己選擇提前退休,代價是榮民津貼變少,也沒有終身俸。接下來的年,就只剩謝爺爺一個人過。
「不要打擾朋友」失明後自斷關係
謝爺爺獨居,是自己的選擇。年輕時候, 在部隊上班,5點下班就四處去玩。打麻將、跳舞、唱卡拉OK,四處交際應酬是謝爺爺的生活重心。健談的他,身邊不乏異性圍繞,「談過幾次戀愛啦,有的也論及婚嫁了,但最後我都選擇放棄,她們值得更好的男人。」
「我這樣子的生活,哪裡存得到錢?沒有房子、沒有積蓄,怎麼給人家幸福?」尤其他申請退休之際,發現自己的視力退化得非常嚴重,更不想給別人添麻煩。謝爺爺的失明,說白了,也是他自己的選擇。為了眼睛的白內障,他開了三次刀。第一次狀況非常良好,醫生術後警告他不能熬夜,工作時不能用力太猛,「但我只要一坐上麻將桌就完蛋啦,走也走不成。」謝爺爺笑著說。
第二次開刀,醫生說還有救,但還是那兩句:不要熬夜、不要用力過猛,「我還是不聽醫生的話。」謝爺爺大笑,「唉呀,在朋友圈中,不加入應酬,是會被排擠的。」最後,謝爺爺還是失去了雙眼的視力。
「看不見以後,生活完完全全是相反的。」謝爺爺提到,在剛失明的時候常撞得一身傷,花了一兩年,他才學會了盲人的生活:手要「走」在身體前面。他摸遍了他的房子、他的路,記在腦海裡。
「都是我自作自受啦!怨不得其他人!」謝爺爺說得豁達,但失明同樣窄小了他的生活圈,以前工作、交際的朋友,一個個也不再連絡了,「他們也要工作啊!不要打擾。」
謝爺爺與別人分租,一位兼職的女理髮師將客廳當成理髮廳、隔壁房間住著在小吃店打工的「大陸妹」。房間就那麼幾坪大,東西不多,櫃子裡擺著行李箱、棉被,整整齊齊,東西用完都得歸回原位,伸手就能觸及,也才不會找不到東西。
「不要麻煩別人」後事自己張羅
打開冰箱,一罐罐飲料也擺得整整齊齊。裡頭只有四樣東西,舒跑、咖啡、水果,還有一疊免洗塑膠杯。為了過年,他還買了兩瓶紅酒犒賞自己。除夕那晚,他已與室友約好,要與她中國來的女兒一起吃年夜飯。
為了讓獨居老人感受到年節溫馨,社福團體幾天前就為謝爺爺辦了頓「年菜」,佛跳牆、香菇雞湯、東坡肉、蔥烤鯽魚、芋泥甜點,平時三餐簡樸的他,這是一頓難得的豪華。
能夠自己做決定,在謝爺爺的人生裡尤其是件重要的事。他突然起身,拿出法院公證的文件,連後事都堅持要自己張羅,不願因為獨居交給其他單位處理,「在世時那麼辛苦,死後還沒尊嚴,不是枉來這個世間了?」
失明多年出入不便,問及,如果有人讓他搭著肩膀,陪他出去玩,最想去的會是哪裡?「哪裡都好啊!哪裡都好……」他笑著重複。謝爺爺四處張望,不知道心裡看見的,是什麼樣的一個地方。(更多相關資訊,詳見1459期新新聞,或新新聞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