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從北車大廳能不能坐　看出人權和自由價值

文／郭奕均

我從來不認為「車站」只是個快速通勤的地方，它更該是文化交流和情感記憶交會之處，因為人口流動量大，更擁有無限可能。只是我們總忙著趕路，忘了用心體會和發現，原來台灣有這麼多特別的文化。

台北車站大廳最為人知的，就是它的黑白格地磚，之所以被許多旅人記住，不只因為它是個有趣的設計，更因為在這黑白格之上，發生了很多屬於台灣、屬於我們與世界的故事。有著屬於「人」的情感，讓黑白格也成為台北這座城市的故事的一部分。

▲台北車站大廳在很多人心中，是友善、有故事的公共空間。（圖／記者陳弋攝影)

還記得2012年的開齋節，大批印尼移工聚集在這裡慶祝，結果台鐵為了避免影響動線，刻意拉起紅龍隔離，並限制這些移工的移動範圍，當時這樣的舉動引發社會負面觀感，因為很多台灣人把這些移工視為「家人」，台鐵這樣的做法，引來「歧視」的人權爭議。

很快地，台鐵釋出善意。隔年開齋節，台鐵和警方互相幫忙配合，協助規劃好動線，並維持現場秩序、增添人手清掃垃圾，讓這場聚集上萬人的熱鬧節慶在台北車站順利進行，甚至台鐵也呼籲乘客提早到站，同時宣導開齋節的意義，希望旅客們有更多同理和包容心。

去年的開齋節我印象更深刻，正當大批穆斯林席地而坐慶祝時，台北市勞動局還推出快閃活動，號召50多位志工向這些外籍移工們獻上卡片、禮物和祝福。這場充滿愛與理解的溫馨對話，台灣再再向國際證明，我們是個對多元種族包容力強大，且願意向來自異鄉的朋友們展現友愛的民族，不管對方是來自哪個國家、不分貴賤。

如今台鐵擬頒布「禁坐令」的作法，讓許多人士感到難過和遺憾，在於我們過去對異鄉朋友、尤其對我們社會有極大貢獻的移工們努力展現的善意、努力縮短的隔閡和距離，要因著這條禁令宛如「開倒車」呢？

▲往年開齋節，車站大廳會聚集大批外籍移工慶祝。（圖／資料照）

【公共空間為何不能坐? 你反對的理由是什麼?】

在討論能不能坐之前，最根本的問題是「北車大廳可以坐著休息之處完全不足」。其實車站大廳被稱為「多功能展演空間」，若各級單位有辦活動的需求，要以每日1萬~40萬的價碼承租，平時沒有活動時，大家就席地而坐，這是「沒有選擇的選擇」，因為大廳幾乎無處可坐，或者人們得往旁邊或上樓消費才有位子能坐著休息。這就不禁讓人懷疑了，公共空間不給坐，是一種商業化模式嗎？

而這種「沒有選擇的選擇」，竟也造就了另一種文化風景，人們自由、愜意且不害怕旁人眼光地席地而坐，成為台北這塊角落「自然而然的現象」，沒有人特別推行或規定，大家默默地在繁忙的車站中產生一種默契。

而你反對在這裡席地而坐的理由是什麼呢？我大概理解出三大理由：一是希望維持城市形象和觀瞻，二是不想影響來往動線，三是最多人在網路上反映的，不希望北車成為外籍移工的集散地。

關於第一點，台鐵員工曾私下透露，的確收到不少旅客投訴，認為大家坐在大廳「很難看」，希望台鐵能管一管。但很多人不知道，其實不少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看到這樣的景象，是非常驚豔的。

曾有一位來自法國的記者，他非常讚嘆台灣的風景，是關於人的風景，他認為台灣是個充滿友善包容的國家，從機場、車站，甚至到書店裡，都能看到有人恣意、舒服地坐著。

韓國節目《花漾爺爺》製作團隊也曾到北車大廳取景，金牌製作人羅英石當時說：「這裡每個空間都是開放、自由的，很帥！」

所以到底有沒有礙到觀瞻，每個人對於世界的解讀本來就不同，在你覺得很醜、難看的同時，不能否認也有很多人把它視為很美好的。互相理解、接納，這是身為人應該擁有的素養。

關於第二點，影響動線。我自己私下問過輪椅族的朋友，他說如果自己要經過大廳，總會人坐在地上的人主動讓位給他們，甚至幫忙開路，「台灣人是很熱心的」，而實際走過那裡，說真的你要經過大廳的機率並沒有這麼大，因為大廳周邊還是有完善動線，甚至地下乘車處也有售票口，非在1樓大廳經過、買票的機率沒這麼大了。

尤其交通顛峰時段，真的也不會有太多人閒著坐在那裡，如果移動人口真有這麼多，我相信很少人會白目到硬是卡在那裡吧？說是影響動線，有沒有可能只是你趕路之餘看不慣而已？

【網路上最多人反對的 不希望北車成為外籍移工集散地】

關於第三點，是最讓人難過的，因為網路上多數人可不是用「外籍移工」稱呼他們。我沒辦法想像，身為台灣人最讓我引以為傲的「友善」，居然是如此不堪，或者說，這樣的友善是有選擇性的？試問，如果今天坐在那裡絕大多數人都是白種人，網友們還會提出這樣的反感嗎？

我的前東家就位在台北車站，過去我有3年的時間常常經過那裡，也有不少機會可以駐足在北車大廳看見很多風景。在我眼裡，這個大廳是尊重、多元和包容的象徵，我們可以自然地讓不同族群（尤其是社會較弱勢族群）安心地坐在這裡。甚至你若真有用心觀察，坐在這裡的一半以上都是台灣人，這樣的文化也是台灣人先開始的，其他國家的朋友只是仿效成自然而已。

在北車大廳席地而坐的族群有很多，有文青在這裡看書、有情侶在這裡聊天、有大學生在這裡玩各種遊戲、有老夫妻在這裡吃便當、有外國遊客在這裡歇息…，他們的神情和姿態是放鬆愜意的，意味著這個環境帶給人美好和舒適。台鐵無心插柳地，讓這個大廳成為美好的場域。

這個大廳的族群這麼多，網友們又為何會認為「移工們霸佔北車」，甚至把凌亂的感覺和移工畫上等號呢？這真的是歧視、貼標籤於無形啊，就和以前美國人不許黑人和他們共用一間廁所一樣。

甚至很多網友貼出穆斯林開齋節的照片說這樣很嚇人，但這一年也只有一次呀！開齋節就像我們台灣人的農曆新年一樣重要，台灣提供移工聚集的場域本就不足，他們一年一度在北車大廳為他們重要的文化聚集，到底影響了誰？更別提我們每年在市府周邊跨年的景象，應該可怕一百倍吧？

▲大批移工會開心來到台北車站慶祝開齋節，對他們來說，這裡就像家一樣。（圖／資料照）

【公共空間應該對人更友善 才是好的觀瞻】

台北車站之所以美好，在於它容納了不同的人們，有了人，很多美好故事就會在這裡發生。當然之中造成的台鐵人力負擔也需要解決，期望主管機關─交通部能祭出更完整的配套措施，像是保障足夠人力、規劃更暢通的路線、設置更多垃圾桶解決垃圾問題，或者提供更多座椅讓大家不用坐在地上…，維護公共空間和人權自由，而不是直接用「禁止」扼殺了潛藏在這城市中特別的風景，以及特殊文化能帶來的正面效應。

最後，你認為「好的門面」該是什麼樣子？我不希望自己的國家門面看起來是雄偉卻缺少人味的建築，而是一個充滿情感的空間，能夠善待所有往來的人們。「有人味」，比什麼大師設計來得更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