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坤達（喬治亞理工學院國際事務學院助理教授）
從「教父」看川普 魯莽獨斷v.s.軟硬並濟
川普在1月20日就任美國總統。由於川普在第一任期內展現出難以捉摸、以成本利益計算爲傾向（交易式）的外交政策，現在全世界莫不屏息以待美國外交政策天翻地覆的轉變。因為唯一能確定的，似乎就是川普的不確定性。台灣的處境亦然。傳統上，台灣對於美國在東亞利益的重要性，根基於台灣位於能將中國困在其近海的第一島鏈的地理位置（地緣政治利益）、台灣的民主制度（價值利益）、以及台灣的安全與美國在東亞安全承諾的連動（維持對日本、南韓、菲律賓等盟友安全承諾可信度的同盟利益）。由於川普不強調民主與盟友的價值，所以他的台灣政策便少掉傳統上來自制度與價值的約束，而完全取決於他要如何管理美國與中國的地緣競爭關係。其中的不確定性，讓許多關心台美關係的人寢食難安。
川普第二任期的美中地緣政治會如何發展，曾任歐巴馬總統國家安全委員會亞洲事務主任的麥艾文（Evan Medeiors）表示，要看是大競爭者的川普還是大交易家的川普浮現。如果川普主要視中國為地緣政治的挑戰者與對手，他會是什麼型態的大競爭者呢？前國安會秘書長李大維非常有趣的建議國人回顧美國經典電影《教父》。那川普究竟會是教父電影裡的哪個角色呢？
▲川普重返白宮，其難以捉摸、以成本利益計算爲傾向（交易式）的外交政策，讓全世界屏息以待美國外交政策天翻地覆的轉變。。（圖／翻攝自President Donald J. Trump ig）
川普自然不是代表美國霸權的原教父维托·柯里昂（Vito Corleone），因為面對新興大國如巴西、中國、印度、俄羅斯及南非，或所謂動盪軸心（Axis of Upheaval），包括中國、俄羅斯、伊朗、及北韓的挑戰，新的國際組織，如金磚集團，可以把美國排除在外，新的國際戰爭，如俄羅斯侵略烏克蘭，可以在美國強烈警告及反制的情況下發動並持續，顯示冷戰結束後美國呼風喚雨的單極世界已經不復存在。
川普面對的，是老教父維托·柯里昂遇刺後，柯里昂家族面對的霸權衰落。川普面對的問題，是如何在單極走向多極的世界，維持美國的地位、影響力、及利益。那川普會是一心想透過對話恢復舊的聯盟體系及美國主導的國際規則的维托·柯里昂養子湯姆·黑根（Tom Hagen），還是獨斷獨行、只會使用強制手段（包括武力）的大兒子桑尼·柯里昂（Sonny Corleone），還是軟硬手段並濟、追求實力地位的小兒子麥可·柯里昂（Michael Corleone）？
川普顯然不是湯姆·黑根。從他對盟友棄之不顧的威脅（他說他不會保護未達軍費支出目標的北約國家）及就任後退出世界衛生組織的宣示，表示他對於恢復對話、聯盟、及現有的國際規則不是那麼在乎。所幸美國現在呈現的經濟活力及軍事實力，相較於中國面對的經濟沈痾，俄羅斯陷入的戰爭泥淖，北韓長期的左支右絀，以及伊朗在近來中東戰爭中被戳破的虛張聲勢，美國頗有全面壓制這些地緣政治對手的可能性。
川普同時受惠於他在第一任期時建立起來的狂人形象。因為他難以預測，而且可以不惜一切，即使傷人一百自傷八十也無所謂，所以任何對手，都不能輕易把他的威脅當作是虛張聲勢，也因此更可能被他的威脅所嚇阻。這正是政治評論家矢板明夫所觀察到的—「我不知道川普是不是瘋子，不過在川普任內，所有的瘋子都很安分」—的原因。但川普也受害於他的狂人形象—他對盟友也威脅，讓人不知道他是魯莽獨斷的桑尼·柯里昂，還是軟硬兼施的麥可·柯里昂。後者可以在動盪的多極世界中，創造並維持自由世界相對於動盪軸心的強勢地位。但前者則可能使自由陣營分崩離析，並因此加速美國地位的衰退，也連帶使自由世界一員的台灣遭殃。
地緣政治算計 大競爭者v.s.大交易家
川普近來不排除使用武力來取得格陵蘭及巴拿馬運河控制權的言論，加深了這種憂慮。那我們該如何由這事件來推測川普第二任期的外交政策傾向呢？在川普不排除使用武力的聳動姿態背後，我們可以看到他如何連結地緣政治與美國國家安全。格陵蘭是北美與歐洲最近的點，地理位置如同阿拉斯加是北美最接近亞洲的地方，兩者同時掌控了全球暖化下北極圈航線的出入口。北極圈航線是俄羅斯能威脅美國安全的最短距離，但川普對格陵蘭的興趣不只限於俄羅斯。
中國主張自己是「近」極圈國家，透過對格陵蘭的投資及破冰船的航行，亟欲涉入北極圈事務。中俄的轟炸機近來已經在阿拉斯加的美國防空識別區內聯合巡弋，海軍則在阿拉斯加附近的白令海進行聯合演習，北極圈航線同時提供中俄潛艦潛航的航道來威脅美國的安全。另一方面，巴拿馬運河則是連結美國東西岸的最短航線，美國大西洋艦隊如果要部署到印太，最短的距離就是通過巴拿馬運河，美國同時也是運河的最大使用者。但巴拿馬運河兩端的港口，現在卻由中國與香港的公司營運。
▲川普無意再當維持全球秩序的世界警察，提供公共財讓各國免費搭便車。如果川普以大交易家的作風來處理與中國的地緣政治關係，則台灣無可避免地將面對更難以掌握的不確定性跟風險。（圖／翻攝自川普臉書）
從川普要求取得格陵蘭跟巴拿馬運河控制權的威脅來看，背後一貫的脈絡是他以交易式的手段來確保美國的地緣政治利益。因為美國實力佔上風，丹麥與巴拿馬對這些議題的處理，當然必須貼近美國的要求，所以我們可以預見，川普會施壓、施壓、再施壓，讓兩國的回應接近美國的預期。如果丹麥跟巴拿馬能夠自己處理，讓川普滿意，那當然最好。如果不行，就不要怪美國越廚代庖。同時，不會再有免費的午餐。川普不再提聯盟（丹麥是北約盟國）、不再提共同安全、不再提以國際法為基礎的世界秩序，顯然川普無意再當維持全球秩序的世界警察，提供公共財讓各國免費搭便車。換句話說，哪一個國家要美國出手，或者逼美國出手，那個國家就必須面對與承擔成本。
川普如此連結美國國家安全與美中、美俄的地緣競爭，可謂是一個大競爭者的姿態，這可以讓台灣鬆一口氣。他不惜使用武力的威脅，在國家安全顧問沃茲及國務卿盧比歐等老手的執行下，發生機率趨近於零，而更像是以誇張的言論，來使敵人及盟友，相信他對這些議題的看重程度，推高對手的讓步。這使他短期內更接近是為了取得談判中的強勢地位來追求美國地緣政治利益的麥可·柯里昂。然而，川普最終會不會展現出魯莽使用強制手段的傾向，成為讓盟友也看不到與美國同一陣營好處的桑尼·柯里昂，導致自由陣營的裂解？這是需要密切關注的。麥可與桑尼·柯里昂的差別，就在於前者知道強制手段只是為了取得談判中強勢地位的工具，同時理解擁有忠誠的盟友，是對地緣競爭對手取得強勢地位的根本，而這在美國不能再一手遮天的多極世界，將尤其重要。
最後，如果川普以大交易家的作風來處理與中國的地緣政治關係，則台灣無可避免地將面對更難以掌握的不確定性跟風險。然而，川普自述他在交易時，重視運用手中的籌碼。籌碼來自擁有對方想要的東西。如果有對方必要的東西，更好。最好的籌碼，則來自擁有對方不能沒有的東西。他同時喜歡追求史詩級的交易，以及漫天要價以不斷推高對方的出價。以台灣的地緣戰略位置以及在美中科技戰中不可或缺的地位，這是一張川普不能輕易拱手讓人的籌碼。在川普的MAGA（讓美國再次偉大）議程下，他的要價與追求的交易，肯定不下於再次確認美國在國際中的主宰地位、影響力、及利益。但這是否是鼓吹東升西降，但內部經濟問題沈重的中國出得起的價格呢？
川普2.0上線 台灣手握「王牌」怎麼打？
面對川普2.0帶來的不確定性，台灣能做的就是做好操之在我的部分。這包括承擔成本來強化自身的安全，讓川普認為台灣是美國地緣政治的資產，而不是只想依賴美國、搭免費便車的國家。簡單來說，既然川普在就任前已經開價，台灣就應該採取行動，讓川普覺得他贏了，成功地讓台灣採取他要看到的行動。面對中國對台灣的威脅，這對台灣來說應該是簡單的抉擇。
再者，不要成為川普眼中不忠誠的盟邦。在激烈的地緣政治競爭下，任何資源都要花在刀口上，所以沒有一個國家會浪費時間在不牢靠的盟友身上，這對講求忠誠、重視成本的川普而言更是如此。最後，如同李大維秘書長所說的，台灣也必須避免做過頭成為台海挑釁的一方，挑起川普成本效益的敏感神經。台灣如果能夠依著川普對中國進行的地緣政治壓制順勢而為，自然是美國的資產而不是棄子。反過來，如果川普覺得他被迫來收台灣造成的爛攤子，那他的計算可能完全不同。
面對川普的新任期，最根本的原則，就是運用川普《交易的藝術》中的訣竅，掌握別人不能沒有的籌碼，來強化自己在任何交手中的地位。台灣要隨時清楚自己掌握的籌碼，不讓自己在任何交手中沒有討價還價的憑藉，同時避免在任何交易中讓出別人不能沒有的籌碼。這樣，無論面對大競爭者的川普還是大交易家的川普，才能好好的打一張川普牌（trump card，意指王牌）。
▲川普就職前公布最新元首照。面對川普的新任期，最根本的原則，就是運用川普《交易的藝術》中的訣竅，掌握別人不能沒有的籌碼，來強化自己在任何交手中的地位。（圖/翻攝自川普官網https://www.donaldjtrump.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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