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怡秀
我試圖伸出手舉到眼前,卻連輪廓也看不見,黑暗將周遭包裹得密不透風滴水不漏,倏地啪的一聲,聚光燈打在嬌小的女孩身上,「我該往哪去呢?」坐在第一排的我,清晰抓住了女孩晶瑩的淚珠隨臉頰落地的瞬間,身邊輕輕一陣歎息,我側頭一瞥,專注注視舞台的松田君,眼神閃亮亮的。這是我在日本的第一次小劇場經驗。
松田君是打工時認識的同事,第一次見面時,我問他是學生嗎,他靦腆笑了笑,說自己是飛特族。飛特族,freeter,part-time worker,即沒有正職靠打工薪水為生的族群。有一次和他與副店長當班時,副店長把我叫進事務所,拿出一疊紙,「就當額外的休息時間吧,看完把感想告訴他。」原來是松田君畫的漫畫。
(照片來源:陳怡秀提供,請勿翻攝)
生澀的筆觸,但以一種日式反諷的風格,描寫一個受盡排擠但卻因為毫無自知而自得其力的高中男孩物語,過於口語化的文字對外國人而言閱讀有些吃力,但卻能心領神會,「看完有點寂寞耶」,我誠實回答。松田君顯得失望,「是因為很無聊嗎?」不不不,我搖搖手,是那種包裹在誇張嘲諷下的荒謬孤獨,讓人覺得有些悲傷,松田君略帶靦腆又滿意地點點頭,「謝謝你了解」。松田君離開家鄉,不找正職工作,而是在維持生活的限度之外,找時間畫畫,像是一種修煉。多符合24歲男孩的氣息呀,充滿著夢想、青春、對未來的期待感。
「星期天有空嗎?」那天松田君問我。松田君說,他的後輩是舞台劇演員,星期天正好有場表演,之前聽說我對舞台劇也有興趣,希望一起去捧場。「松田君真是有藝術感呢,畫畫之外也喜歡舞台劇嗎?」帶著有點尷尬的複雜表情,他說,「我以前也有劇場的經驗呢。」他後來追加一項情報,他可是曾經在比賽中得過最佳男主角獎的人呢,雜物堆疊的小房間中,那座獎盃依舊微弱地綻著金光。
小劇場座落在西荻窪一間三層白漆平房中,通過狹窄的樓梯,進到了僅能容納40、50人座位的空間。我們選坐在第一排,座墊軟綿綿的,腳打直剛好可以觸到劃分出舞台與觀眾席的黑線。劇名title是「夏之音,傳遞出的心意」,全長90分鐘,講述著高中時代女孩約了誰男孩又在意著誰的青春篇章,以及遠離家鄉的高中生如何去面對和朋友分離的孤獨與無助。從劇名、劇本、台詞、演員,戲裡戲外都仿佛岩井俊二的真實版本上演中。年輕人們,汗水淚水揮灑,有點用力過頭的演技,在舞台各個角落宣誓自己的存在,青澀地恰到好處。
謝幕後、掌聲畢,演員們換完衣服後特別留了一段空檔,能和底下觀眾私底下說說話,松田君的後輩開心地奔向他,仿佛柴犬一般的眼神,要求一個評價。「啊,怎麼說呢...可能有種我也不能輸的感覺被挑起吧。」後輩聽完,像小學生一樣振臂一揮,然後隨即站挺,以90度完美角度鞠了躬,「我會繼續加油的,謝謝你,前輩。」松田君擺了擺手,示意我走出劇場。
夏日午後陽光燦爛,一時眩目地讓人睜不開眼,在我雙眼還在適應光線強度時,聲音從右側傳來,「待會回家,我想畫畫」,松田君輕輕地說,「想好好畫一幅畫。」「看到後輩那麼努力,覺得不甘心嗎?」松田君沒看我,只是默默點頭。
這是我第幾次在這片土地上碰到抱持著夢想、不甘,努力生活的人了呢?那些他們都有著的閃亮亮眼神,總是帶著令人驚豔的生命感。「有這樣的心情不是也很好嗎?」「畫好再給妳看。」我笑著也點點頭,然後順著坡道,往車站的方向前進。
「加油吧。」我對松田君說,也對在這趟旅程中遇見的松田君「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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