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宇韶
北京賜與政治良機，江啟臣宜參透草船借箭之理
國民黨主席選舉揭曉，立委江啟臣雖然以懸殊的比例擊敗前台北市長郝龍斌。面對這個結果，中共一改過去「國共合作、政治統戰」的統戰慣性，取消了黨對黨前提下的政治賀電，此一動作隨即引發輿論關注。外界多認為這是習近平對待新主席的政治宏觀調控，屬於國民黨版本的「聽其言、觀其行」或「未答完的考卷」，若從北京近年來對台政策的調整觀察，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其中也有不少玄機。
▲洪秀柱、吳敦義與江啟臣擔任主席時，中共賀電方式大不同
就歷史的軌跡來看，國共之間的政治關係實在是千絲萬縷，可謂是剪不斷理還亂。國共第一次合作以清黨作收，也為日後五次圍剿、中共長征與西安事變留下伏筆；其後基於抗戰的共同需要，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基礎上昔日世仇再度上演「明天的敵人，可以成為今天的朋友」的劇情，等待戰爭結束後縱使有象徵團結的雙十會談，但毛澤東返回延安後隨即翻臉，再度挑起國共二次內戰，這回國民黨一潰千里退敗至台灣，在冷戰的國際體系下形成了後來的兩岸關係的輪廓。
冷戰時期，國共鬥爭始終環繞在「一中原則」的正統之爭，這可從1954與1958年兩次台海危機的軍事衝突與聯合國席次的外交戰場中得到解釋，諷刺的事，雖然雙方都有意圖消滅對方的企圖，但卻擁有外界皆意想不到的政治默契，亦即兩岸關係的初始條件是國共內戰的延續，看似零和的政治賽局不容外來勢力干涉介入的餘地，雖然形式上雙方以匪寇相稱，但美國意圖炮製「兩個中國」意圖時，卻又惺惺相惜回到一中原則的默契。
於是，外人不解的國共情節無時無刻都在加碼上演，毛澤東宣稱蔣介石為民族主義者，發動金門砲戰背後居然是「是幫國民黨一把」的政治邏輯；在華府金馬撤軍論甚囂塵上之際，老蔣打死也要死守與中原正統具有高度政治連結的外島防線的心理因素。這種「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的複雜思緒，大抵只有經歷國共鬥爭的當事人才能詮釋箇中的因果。
為彼此維繫政治高度與身份正當性，國共通電在抬頭稱謂交鋒
改革開放之後，中共對台戰略有所調整，為了改革開放與四個現代化的政經需要，兩岸關係進入到「三通四流」的階段，1979年《告台灣同胞書》與1981年的《葉九條》就是這個時空背景下的產物，開啟國共第三次合作的政治統戰成為北京重要的政治目標，「寄希望台灣人民，也寄希望『國民黨當局』」成為工作重點，在這個工作方針下遂有政治電文與雙方心理喊話的現象，為了彼此維繫政治高度與身份正當性，在抬頭稱謂中互別苗頭暗藏玄機。
最經典的即是廖承志的《致蔣經國先生信》中以「經國吾弟」曉以民族統戰大義，蔣宋美齡代以「承志世姪」回覆，並譏諷中共叛國有違道統的過程。其中的交鋒就是建立在國共合作的歷史脈絡與身份高低，廖承志之父為國民黨左派大老廖仲愷，蔣宋美齡自恃的則是宋慶齡之妹，言下之意就是承襲孫中山與黃埔系統的正統身份，這正是國共第一次合作「聯俄容共」的前提。
隨著日後兩岸關係的發展，國共之間的「賀電政治學」遂成為北京對台統戰的政治溫度計，特別是國民黨產生新主席，權力格局出現了新的變化時猶為重要。
1988年7月，國民黨十三全會決議中首度出現「兩岸交流」的字眼，當時中共總書記趙紫陽首度致電恭賀李登輝當選黨主席。
▲李登輝時代江澤民的賀電仍採對等地位
1997年8月李登輝連任黨主席，中共總書記江澤民仍拍電致賀，但發電者首度由「總書記致電黨主席」的模式，改為中共中央委員會致電給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的「黨中央對黨中央」模式，避開了國家主席與總統的身份，以免陷入「兩岸政治實體與對等主權」的窘境。
吳敦義彼時當選國民黨主席，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總書記習近平隨後發出賀電。特別的是，過去歷屆中共賀電都稱呼國民黨主席當選人「先生」，去年改稱呼唯一的女性當選人洪秀柱「您」，到了這次對吳的稱呼變成「你」，稱呼方式的改變，引發外界更多遐想。
洪秀柱的國民黨自棄立場，習近平「打蛇隨棍上，堅壁清野且不留餘地」
就其背景，洪秀柱擔任國民黨主席時的政治主張，恐怕是國共關係的關鍵拐點。洪秀柱提出具有「一中同表」性質的和平政綱主張，同時以主席之姿在國共論壇上宣稱九二共識就是「存一中原則之同，求一中意涵之異」時，國民黨過去所宣稱的「九二共識各自表述」的政治基礎就已經逐漸塌陷崩解，中共藉機緊縮兩岸政治定義權早有脈絡可循，國民黨堅持的表述空間再也回不去。
北京的認知非常簡單，習近平對台政策已經大幅調整，如果國民黨自棄既有立場，何不「打蛇隨棍上，堅壁清野且不留餘地」。習近平掌權後，不僅揚棄胡錦濤昔日對台方針，取而代之的則是「寄希望於中國夢」與對台侵略性的作為。為了在2021年中共創黨百年追求自身歷史地位，使其在2020年中共二十大順理成章延長總書記任期，習近平已經啟動兩岸統一的時程，並試圖消滅中華民國的內外法理地位。
「在一中增強，各表趨弱」的趨勢下，縱使吳敦義的兩岸論述只是回到馬英九時期的路線上，但習近平顯然不買單不認帳，不僅在降低了吳敦義賀電政治學的規格，更以「一中原則下的九二共識」置換了內其中的政治位階，吳雖然有心扭轉，但也無力改變政治現實，遂造成主席任內無法舉辦國共論壇的結果。
北京意圖改變台海現狀的動作在習五點講話中達到最高潮，其中最指標的自然是「一國兩制台灣方案」提出，以及「一個中國原則下的『九二共識』」的明確化，前者直接將協商方案置於「中共領導下的多黨合作」的架構中，這也意味國共合作已經不是「黨對黨」的對等關係，而是「執政黨與參政黨」的上下隸屬關係，國民黨上下渾然不知毫無反應。後者已經無視中華民國主權的地位，直接稀釋了馬英九宣稱的「兩岸是互不隸屬、各自獨立的政治實體」的「建設性模糊」的兩岸路線，國民黨依舊毫無作為，沉浸在韓國瑜人進貨出發大財的集體狂熱中。
北京賜與政治良機，江啟臣宜參透草船借箭之理
直言之，面對習五點的犀利攻勢，國民黨不僅沒有認清這是「非統即獨」的二元邏輯，錯估形勢以為這只是中共打擊民進黨的策略，自己可以置身事外，甚至在國難黨難當頭之際提出「簽署兩岸和平協議」的主張，相較於蔡英文的回應，國民黨自毀前程、輸掉大選其實有跡可尋。
如果說，吳敦義嘗試扳回洪秀柱所鑄下的錯誤，嘗試將兩岸關係走回馬英九時期的「那個美好年代」，其下場就是被矮化賀電規格，被沒收國共論壇，江啟臣表示九二共識確實有點「舊了」，年輕朋友未必認同，並主張中華民國才是兩岸的定海神針的說法，更是北京眼中的「離經叛道」，反正這個主席的任期只是過渡階段，也沒有歷經大選的考驗，索性連賀電都給取消了也不為過。
值得觀察的是，北京過去顯然無形間都在幫民進黨做球扣殺，也讓小英在兩岸關係與選戰屢屢得分乃至撿到槍，面對中共的反指標與天賜良機，國民黨新主席江啟臣看見了嗎？
《作者簡介》張宇韶，政大東亞所博士，曾任陸委會簡任秘書，現任兩岸政策協會副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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