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鏡週刊
▲來自中國的小羽說,台灣太陽花運動是她的政治啟蒙。她2022年在東京支持中國白紙運動,今年初首度踏上台灣,觀摩總統大選。(圖/鏡週刊)
同一場景,可能有無數視角與記憶版本。318記憶以不同形式存在;中國女生小羽(化名,26歲)10年前透過網路「誤闖」立院議場,10年後的她首度來到台灣,仍記得那個「不在場的現場」。
重回318現場
祕播影片 埋自由種子
2014年3月,16歲的小羽就讀中國某省會的重點高中。一日午休,歷史老師要全班拉上窗簾、把燈全關了,播放318學運影片。她至今想不透:老師如何得到那些影像?「印象很深,視頻(影片)裡學生們非常激動,占領立法院。從那畫面看來…所有人都上街了。」「老師說:『你們自己看看台灣年輕人都在幹嘛?然後你們在幹嘛?』」
「我們要考高考(聯考)呀!」小羽向同學抱怨:「我們也想上街,但有這種條件嗎?老師不該把這說成是我們的錯,好像我們兩耳不聞窗外事、不夠清醒、不夠嚮往自由。」「我們每天被困在教室裡,手機都不能碰、不能翻牆出去看新聞。然後,你反而怪罪學生,說我們像傻子?」
午休結束,小羽回到升學正軌。「我當時很討厭這老師,覺得他廢話很多。」印象裡,老師上課常陰陽怪氣影射時政,還戲稱毛澤東是「太祖」。當時習近平剛上台,尚未獨攬大權,她高中班會主題是「習大大萌萌噠(很可愛)」,「大家對習近平印象特別好,覺得他帶來希望…」對照今昔,她失聲大笑:「現在想起來,好想吐。」
談起高中同溫層,小羽有些尷尬,「當時大家都從現實角度去理解社會運動,沒有真正思考:這意味什麼?台灣和香港年輕人,為何上街?」同年,香港傘運爆發,「我們不從政治角度去理解。有同學打算去香港玩,他們最在意的是…出去玩,會不會有危險?」
我們向她確認,老師曾說明太陽花運動脈絡嗎?她搖頭,「理解這些事,都很碎片化。大家把『反服貿』單純理解為『反共產黨』,有些人會理解成『國外在鬧事』。」為了核對記憶,小羽詢問高中同學小傅(化名,25歲)。我們聯繫留學歐洲的小傅,他確實記得這場「放映」,畢業後,他亦得知歷史老師曾因課堂言論,被家長舉報。
與太陽花學運本身無關,高中畢業前,小羽和學長閒聊,學長試探:「妳知不知道天安門『那個事』?」小羽懵然。學長說:「妳不知道?死了好多人啊。」
「當年,我沒有正常渠道去知道歷史。」她不知六四、不知學生為何抗議、不知坦克會輾過人。她考入明星大學,獲機會出國,接觸「牆外」媒體。2017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過世,她卻不知劉曉波是誰。「我上網查,愈查愈多,發現原來我這麼無知。我大哭一場,哭得特別難受。」
劉曉波的死,燃起小羽對所處世界的好奇。她惡補台港近代史,某些時刻,會想起那位討厭的歷史老師—畢業後,她也耳聞老師被舉報、調職,也許,不只一人舉報他,「我開始理解,老師當年為什麼把教室弄暗?為什麼要偷播太陽花視頻?那些陰陽怪氣、那些調侃,可能來自他的壓抑。他可能想透過太陽花運動,啟發我們一些東西…可是當時,他無法實現。」
歷史老師的下落,再無人知曉。但小羽清楚知道一件事:「那個午休,老師把窗簾拉緊,卻從此替我打開一扇窗口。」
小羽必須化名受訪,拍攝時以白紙遮臉。她近年參與多場社會運動,在社運中,尤其關注性別議題。
走出牆外 援白紙運動
那扇窗通往世界。2024年,小羽初次踏上台灣,觀摩總統大選。她做足了功課、報名講座,去現場看開票。當監票人員開始唱票,她很激動,「這是公開實踐民主,而且這是用中文說的!海峽對面的中文世界,對我來說,就像平行時空。」
小羽大學畢業後,曾前往北京一所非營利組織實習,只是該組織最後被迫關門。2022年底中國爆發白紙運動,她在日本加入聲援行列,負責社群營運、策劃沙龍。當中國留學生們站上東京街頭聲援白紙運動,她蒙面舉牌,站在人群中。
這是她首度參與社運,面對內部矛盾場景,卻頗有既視感,「我看到社運的複雜性。太陽花學運、雨傘運動,內部都有矛盾;白紙運動後,我也看到類似的矛盾。」「遊行,會給人一股熱血感,大家常被簡單情緒支撐—反共產黨。但人們其實沒仔細思考:我們該為社會做些什麼?」
「10年前,一個中國的老師,很祕密地帶學生看這麼敏感的太陽花影片,現在想起來,很不可思議。10年後的今天,我才意識到這很重要。」她無法找到歷史老師,但開始思索更重要的事—例如透過民間串聯,不同國家的青年可建立共同問題意識和目標,「性別議題對我啟發最大,而且是中國民主運動的新潮流,也是目前大家共同可以發聲的議題。也許,我們敵我意識不必那麼強?我們可以多看到彼此的連結點,可能是反抗傳統父權制對女性的壓迫、或反抗資本主義對勞動者的壓迫。現在,我更在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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