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Pixabay
文／林立青
我發現最近網路興起一種對「八家將」的奇特嘲諷，時不時就會有一堆奇怪的文章出現嘲笑八嘎囧。其實就我的觀察，在工地的八嘎囧其實完全和這些網路上說的不一樣。怎麼說呢？工地的八嘎囧是來打工的，也可能因為我一直待在工地現場，遇到的這些「八嘎囧」可能和遠遠地看不大相同。
我對八嘎囧的定義是：會去宮廟參加活動，跳陣頭或是參與陣頭活動。
先說年輕工地八嘎囧的幾個特色：集體行動、機車漂亮、隨便吃、常烙跑、說話要用虧的。
首先是集體行動，會來工地打工的年輕八嘎囧，通常做的是一些「集體」的工作。他們不會單獨一個人在工地現場，大多數是做三三兩兩一群人一起做，也可以邊做邊有個伴的工作，例如大拆屋工地時，三、四個八嘎囧敲敲打打，或是搬磚、搬垃圾、重物等，這種工作很隨他們自由發揮，他們也樂的和同伴一起拆屋搬運。或者是土方出土時的洗車工作，兩個人拿著高壓水管往貨車輪胎和道路冲呀洗呀，總之年輕的八嘎囧一般來說都是一個帶著另一個朋友來，工資不大高，但因為通常是整天，薪水也會有個千餘元，不管做什麼都會用手機或是什麼小喇叭放911，怎麼樣也不至於挨餓。我身邊很多八嘎囧都是在工地忙著忙著，然後假日再去宮廟玩。
再來是機車漂亮，年輕的八嘎囧來工地現場幾次後，通常衣服就不大要求了。很可能穿著OO官XX廟的寬鬆T，或者是舊衣服，下班有事的會在機車裡面放「真正下班要穿的衣服」，下班後水沖一沖換上衣服就跑。但無論如何，他們的車子都很乾淨漂亮，每一台看起來都精心照顧，看起來就是每天下班必定洗車上蠟的樣子。另外一點是他們通常不會直接買旗艦機車，例如YAMAHA好了，他們對勁戰嗤之以鼻。同樣存或花10萬，他們會用7萬買CUXI或是RX ZERO，BWS，然後花2萬去改車，1萬貼名字貼紙加一些紫色綠色金色配件，有的還會把女朋友的名字印上去，也不要直接花10萬去買勁戰。或者是買二手的來改。總之來工地的不大會買旗艦車。他們會說錢難賺，可是會花一大筆錢去改機車。很多上工時用拍機車和背景打卡，下工時面對夕陽再打卡，機車的油門線上面還會綁著宮廟求來的平安符。
然後是不在乎食物，這是觀察年輕人和老人的關鍵點。年輕八嘎囧來工地現場通常有的吃就好，不大挑食，頂多就是排骨、雞腿、控肉挑一下，然後抱怨吃膩。有菸抽、有飲料喝對他們來說比便當重要。但菸酒這種事情就看工作和人了，有的死也要喝，死也要抽；有的意思意思一下。有一點很有意思的是，不管是做啥的，他們都很喜歡集體訂飲料或是雞排，飲料都喝無糖綠或是青茶，如果有什麼啤酒的話他們更喜歡，讓我們這些管工地的後來都懶了，如果工地旁邊有香腸攤什麼的，也常會翹頭跑去買，然後三三兩兩在攤頭剝大蒜。
常烙跑的意思，其實發生在所有工地現場重度勞動者的身上。但是由於八嘎囧通常是年輕人，下了班還有體力到處把妹唱歌啊，騎車吃燒烤啥的，所以有時候是玩到睡死了真的起不來，有一些則是因為心情不好就不來。但由於八嘎囧和其他年輕學徒比較不同的是，通常他們還多了在工地不知道為啥吵架，然後人就跑了這種事。發生這種事情通常要快點去關心一下，有時候會帶人回來吵架嗆聲，有時候則是跑了過幾天就會沒事回來。另外就是有時候會帶女朋友來工地看或等下班，有時候這種情況我們會要包商頭放他休息。
說話用「虧」的，其實是一種處理方式。在工地現場不管年輕的老的都適用，說到底就是和他們對話時，如果發現要他們改正錯誤，一般來說都先用虧的來處理，不要直接硬碰硬地要求他們改，那很可能會造成摩擦。例如要他們資源回收，直接開罵是笨蛋行為，你改成說這些垃圾分類，可以讓旁邊的低收入戶晚上拿去賣錢，他們就會乖乖把寶特瓶壓好壓扁，有的動了慈心還會動手去幫忙整理。或者是他們做錯位置要改，這時候要虧他們說「都是師傅了，還考我有沒有來監工唷！」他們就會笑罵說「三八啊，馬上改。」如果一開口就說他們做錯，很可能晚點就會找你嗆聲。
年輕八嘎囧還有一個特色，就是他們比較不會主動告訴你，他們要去廟會出陣頭到哪裡，只會說要請假朋友找出去。老一點的八嘎囧就會很認真的告訴你何時，因為哪間廟的主神生日所以主祝還是爐主是好朋友要帶團去進香祈福。
另外來說說老八嘎囧，在工地的老八嘎囧分兩種，一種是老婆在身邊一起做的，和老婆不在身邊的。老婆在身邊的通常會有自己專注的技術，也已經出師或是半出師狀態。只要在工地有老婆一起工作的，通常穩定度會很高，不大需要擔心出什麼亂子，這種的通常會包下部分工作，例如磁磚、泥作、水電、油漆或是木工，這種通常以家庭為單位，特別的是很容易在工地旁邊的福利社小吃攤熱炒店和朋友出現，一家子人和朋友就吃吃喝喝起來。這時候就會在意食物，可以說是走到哪裡吃到哪裡，因為有老婆，又有工具，所以都會開小貨車或是廂型車。但下班時候通常塞車，所以老婆會在下午去買水煎包、豬血糕、烤肉串、麵線、炸雞等充當點心。處得好的時候整群人會在工地吃起來，極為海派，普渡時這種的包商會跑來幫忙一起燒金紙，然後會拿自己的宮廟求來的什麼東西一起下去燒幫忙祈福。到一定年齡時，同時會去工地現場又會去宮廟出現的，很可能是宮廟的換帖兄弟、爐主等等，未必會真的去跳或是帶團，但出口很可能就是說「我連續兩年龜王啦，去年發，今年一定會更發」這類的來炫耀，然後老婆在旁邊半吐槽半讚聲。另外，有老婆在身邊工作的，都很喜歡聽秀蘭瑪雅的對唱情歌。
沒有老婆在身邊的老八嘎囧就比較複雜。有的是駕駛類工作，那比較單純，就是帶著宮廟帽子，宮廟出團時也是幫忙開車的那種。有的是整團八嘎囧的，這時候就特別了，最常出現在混凝土壓送車，或是地下水道，道路開挖的一整組，從怪手到旁邊指揮交通的整團都是八嘎囧。這樣一團的其實問題不多，只要找老大說好工作內容通常沒啥事，但比較麻煩的是某些慶典時，明明在趕工卻整團的人都叫不到......
其實在我看來，這些宮廟沒有這麼恐怖。這些所謂的八嘎囧其實和在地生活非常緊密連結，他們未必知道他們在幹啥，他們對於家鄉和自己的宮廟有一種非常獨特的認同感，也對主流社會的議題沒啥太大興趣。普遍來說，他們胸無大志卻又積極擁抱社區，不愛讀書卻甘願為家庭付出，完全不求上進卻熱情加入宮廟祈福繞境。
他們對於那些學校排名什麼的完全沒有興趣，甚至於鄙視過高的學歷，對他們來說進大企業工作也沒啥真正意義，卻極為腳踏實地的認為只要肯拚就好。一群人圍著宮廟互相介紹工作，板模拿到就介紹泥作，水電進場就推薦木工，然後賠了錢回頭進宮廟找兄弟哭訴周轉，賺到錢立刻點燭還願加碼普渡。
他們每個都花大把時間泡馬仔，用拙劣卻又露骨的語言文字去表達愛意，然後早早結婚生子，也必然的會買車買房。然後閒暇時刻在宮廟門口擺桌群聚，彼此討論工作互相安慰吹噓。然後隨著年齡增加，技術和功夫的進步後，一個一個獨立出來變成真正的師傅，又變真正的包商，賺了錢再回頭謝神、謝兄弟、謝拜把的情義相挺、謝老婆不離不棄。
我其實認為，相較於那少數回家鄉被報導的什麼新貴創業，或是小文青回家開咖啡廳，這些「八嘎囧世代」才是真正支撐郊區地方和文化的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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