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布
在聲之形裡,西宮硝子證明了一件事:一個角色,就足以讓一部作品偉大。
這樣一個聽覺障礙的女主角,幾乎沒有台詞,卻透過作者大量且細微的面部表情、不同意義的笑容、眼神、肢體動作等等非語言的訊息,成功的讓西宮不靠一句話就成為聲之形裡最出色、最立體、也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
另外還有值得注意的一點,就是西宮在整部作品裡面,完全沒有內心的獨白。這就像是在現實世界中與人相處,並沒有一個全能的作者之神來詮釋每句話、交代每個行為的涵義,必須要靠我們自己抽絲剝繭,一步一步的去猜,去解讀。而看聲之形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讀者必須藉由有限的線索去思考:西宮在想什麼?
這或許也是作者在整部作品中留給讀者的一道隱藏版練習題:除了語言以外,有沒有什麼方法去了解一個人的內心?
▲電影《聲之形》視覺圖。(圖/翻攝自聲之形臉書粉絲頁)
希望被需要的西宮
或許是因為聽力受損、說話音調不標準、以及母親強勢控管的緣故,在不管對同儕或家人的溝通都是受挫的,讓西宮習慣常年帶著討好似的微笑,而很少表達自己真正的想法;在遇到石田以前,甚至連對她最親的妹妹,除了一次透露出自己想死的念頭以外,幾乎不曾表現出任何情緒。「我會造成別人困擾」、「都是我的錯,先道歉就沒事了」這樣的想法,是西宮一路走來面對壓力的方式。但也因為這樣的主見太過強烈,西宮並沒有用心真正去了解別人在想什麼;在某種程度上,西宮和石田的困擾是類似的。
西宮很努力了,而且她是個很堅強的人,但她的努力卻用錯了方向。一直以來,西宮都靠著壓抑自己、漠視自己的需求撐下去;然而她和每個人一樣,是渴望被傾聽、被了解、被需要的。在漫畫版裡,西宮在轉學前第一次到石田家的理髮店裡剪頭髮,母親要求幫她剪陽剛的男孩子髮型,但身為理髮師的石田媽卻從她的表情裡讀出她真正的想法,讓西宮選了自己想要的可愛髮型。雖然剪好後西宮母親大為不滿,但西宮卻在離開時露出了難得的真心笑容。這只是漫畫版裡的小插曲,但對長期放棄自己需求來討好別人的西宮來講,第一次被傾聽的經驗改變了她的一生:所以在與石田重逢以前,她就已經立志當一個理髮師,就連妹妹的頭髮也是她自己剪的。
而西宮也是需要「被需要」的,因此才會接下禮拜二餵魚的負責人,因為喜歡那種「被需要」的感覺。西宮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所以要在別人的「需要」裡面找到自己的價值。
而這也壓垮了西宮。在橋上的爭吵之後,西宮雖然聽不見,仍然能從眾人的表情與肢體語言裡知道爭執的起因與自己有關。或許從那時候開始她就已經計畫好尋死了吧。之後的暑假,在她與石田的「約會遊戲」裡,他們各自為對方扮演「玩得很開心」這樣的角色;那些多餘的日子西宮是為了石田而活的,那樣的強顏歡笑比哭出來更加痛苦。她在煙火大會尚未結束時就提前離開,當石田跟她比「下次見」的手語時,這次西宮沒有回應石田同樣的「下次見」。「心裡的想法一直沒被聽見」、「失去了被需要的感受」,再加上把所有的錯誤歸因於自己,終於導自她在煙火絢爛的晚上,將助聽器留在漆黑的屋子裡,自己一個人孤單的走向陽台。
然而,被石田救起後的西宮開始出現改變。在漫畫的第六集裡,她的表情變得跟之前不同;石田代替自己的墜樓,逼她必須要從最深的地方開始改變。她不再為了討好別人而微笑,表情變得安靜、堅定。為了石田,西宮改變了自己,找回石田失散的夥伴們,用自己的方法修補大家的友誼。這之間當然也有每個人各自的動力關係,但堅強的作為中軸支柱聯繫著大家的,卻是之前總是習慣在社交中退縮的西宮。
在石田清醒後的橋上會面,西宮終於確認了她在石田心裡的角色:「幫助他活下去」。自此,西宮便開始學習人與人之間的聯繫,為了石田而活,也為了自己而活。原本重大決定都依照母親安排的她,開始思考未來,最後去了憧憬已久的東京學理髮。西宮終於學會傾聽自己的心聲,走自己的路。
▲《聲之形》電影畫面。(圖/采昌國際多媒體提供)
希望被原諒的石田
至於男主角,石田將也,則是從小六的霸凌事件之後,就活在他人的敵意與自己的罪惡感裡。石田將那些惡意投射出去,認為別人一定也是用惡意來看待自己。因此即使升上國中、高中,離開那些霸凌的往事很遠了,班上大部分的人也不知道他的過去,但他卻逃離不了那些惡意:那些在他生活裡如影隨形的恨,其實源自於自己的心裡。
石田的防備與敵視,輕易的忽略了別人曾釋出的善意,也很容易把這些伸出來的友善之手做了反向的解讀。因此,石田沒有朋友也沒有未來,靠著啃食自己的罪惡感,與拼命打工償還小時候弄壞西宮助聽器的債務(班上的人對他的印象是打工狂)活到了高三。等到終於把錢湊齊,將裝有170萬的信封放在睡著的母親枕邊時,他人生中最後一件事,就只剩下把當年霸凌西宮的事做個了斷了。相較於之後計畫好的自殺行為,直接面對西宮反而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試膽大賽。
但是在這時候,是西宮拯救了他。
在橋下撿回西宮在小學時筆談用的筆記本後,西宮微笑著用手語對他說:「雖然一度放棄過,不過你又幫我撿回來了。」當然西宮可能不知道,當下被接住的那個人,其實是石田。同樣是從橋上躍下,石田原本的劇本是為了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但遇見西宮之後,同樣的舉動卻變成是為了拾起筆記本。兩人拼命撿回的那本筆記本,隱喻著在過去的時光未能做好的溝通;因為有了聯繫,而產生力量,就像是主角們禮拜二聚會的橋(那座橋以大垣市的美登鯉橋為藍本),便是跨過河川,讓兩地的人能夠彼此靠近。
石田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但仍然沒有做得很好。他還沒學會真正的傾聽別人的聲音,習慣以自己的方式去解讀。也因此,忽略了西宮真正的需求,而導致在煙火大會上西宮的跳樓事件。他從昏迷中醒來後,與西宮在橋上解開心結,石田終於知道該如何說出自己心裡的話,也傾聽別人的聲音,重建了他與朋友們之間的關係。
在漫畫版的結尾,兩人都高中畢業之後,西宮在石田與家人的祝福下赴東京學習理髮,而石田留在故鄉也朝理髮師的道路邁進。漫畫並沒有交代中間發生的事,直接讓兩人在故鄉的成年禮儀式上再次相遇。
我私心的認為,這時石田與西宮已經能很清楚的知道彼此的心意了,兩人的曖昧也更加明朗,被身邊的人所承認(兩人在成年禮會場隔空比手語的時候,植野紅著臉向西宮抗議:「別在那裡公然親熱!」)。全書最後一個場景是在國小同學會的會場前,兩人在門口四目相對,沒說一句話,卻早已澄澈的明白了對方的心思;石田微微一笑,牽起了西宮的手。這次西宮沒有縮手也沒有躲避,兩人終於準備好了,推開門,一起面對曾經有過的傷害,與過去和解。
延伸閱讀:【影評/聲之形──從對話中,開始療癒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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