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卓苡瑄
對於張愛玲,我向來是又愛又怕的:我喜歡看她的故事,卻又總是無法承受那辛辣殘忍的筆觸,每一次的閱讀都會帶來強大的後勁,心上那股悶,沒半個月是絕對散不掉的。
她筆下的女人總是淒涼又可悲,被禮教束縛著不說,一碰上愛情,更是低到塵土裡去了,《沉香屑 第一爐香》的女主角也是如此,你在這書裡看不到愛情,只會見到裹著激情糖衣的自私與慾望。
女主角葛薇龍因經濟問題無法完成學業,因此前來求助於住在香港的富有姑媽——梁太太,在故事的開頭張愛玲就以各種色彩、景物營造了矛盾、衝突的形象,那時候的香港面臨了巨大的轉變,大量的西方元素排山倒海地淹向這座小島,新與舊一下子就混雜在一塊,來不及保留舊有的傳統,更無法立刻汲取新來的事物,那就像是將所有食材不分青紅皂白地就丟進鍋裡炒,皮沒削、肉沒熟,胡亂地攪了一會就倉皇上桌,那時候的香港便是如此複雜、如此讓人迷惘的。
最初的葛薇龍是不染淤泥的蓮,不論是外表或是內心依然承襲了舊時的香港,那樣含蓄、內向、沒見過什麼大世面的女孩,在見到梁太太放蕩不羈的模樣,心上又怎能不起波瀾?
常常有人將葛薇龍的轉變全歸咎給梁太太,認為她潔白的羽翼被沾上了墨與她本身絲毫沒有關係,可我倒覺得,在葛薇龍看似保守的性格裡,肯定藏著亟欲掙脫枷鎖的猛獸,否則,在她聽聞種種傳言後,為什麼還是找上了梁太太?為什麼明明有機會逃跑,卻還是提著皮箱住進梁家?為什麼早耳聞喬琪是個浪子,卻還是義無反顧地獻上所有?
她迷戀於在梁太太這所擁有的奢華生活,更樂於穿梭在各種社交場合,從最一開始的膽怯,到之後的無可自拔全都反映了最一開始色彩斑斕、對比強烈的景物,更體現了香港新世代的紛亂,而喬琪的出現更是對當時女性價值的一大諷刺,女性試著開始表達自己的想法,卻逃不了被物化的命運。
葛薇龍在一次的社交宴會上遇見了喬琪,進而愛上了他,周遭的人再怎麼勸、再怎麼告訴她喬琪有許多風流韻事,她都無法把現實看清,就連喬琪坦白他只能給薇龍快樂而不是愛情時,她都能坦然地接受……愛得這樣卑微、這樣淒涼、這樣的毫無尊嚴,而這荒唐的情感也伴隨了毀滅性的結局。
薇龍知道喬琪的理想妻子是有錢的千金,因此為了滿足他的金錢需要,她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只為換得一張紙的承諾,更悲哀的,是喬琪和梁太太早在他倆婚前就計畫待薇龍年老色衰無法再用身體掙錢時,便以「私通」的罪名提出離婚……
起初是為了讀書而留在香港,想以知識的力量在彈丸之地擠出一點自己的位置,可最後薇龍卻淪為風塵,忘了目標、賣了自己、也賣了靈魂,就像即將燒盡的香,徐緩地、渺小地燒著,那微小的光點甚至說不上耀眼,待燒盡了,留下的也僅剩那越發稀薄的香氣,以及一罈子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