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爆四周年／「我去救人卻被炸成這樣…」　他帥氣臉龐毀容

記者郭奕均／高雄報導

「有時候還是會覺得，人生最精華的時間，好像就這樣被偷走兩三年…」，坐在沙發上神情平淡地說出這幾句話，語氣有點懊惱，但更多是的對人生的醒悟。他是28歲的陳楚睿，身材纖細高挑，聲音低沉，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男人的沉穩氣質，但他的臉上卻佈滿明顯的傷疤，從嘴角延伸到耳朵和脖子，大片皺褶凸起，往下看他的雙手也全是疤痕，連手指都明顯被這些疤扯得有些捲曲，而別人看不到的，是衣服下還有更大片的燒傷痕跡。年紀輕輕卻全身滿是被火吻過的痕跡，因為4年前，在他24歲那年，美好人生才正要開始的年紀，遇上了高雄氣爆，全身59%嚴重傷燒，讓他失去了原本帥氣的臉龐。

▲陳楚睿4年前擔任消防替代役，幫忙救災卻遇上氣爆，如今身上滿是傷疤。（圖／記者郭奕均攝影）

那一晚掉入火坑，扒著滾燙如木炭的路面掙扎求生

那天晚上，陳楚睿的身分是消防替代役，剩下50天就要退役了，他跟著學長們守在第一線，幫忙救災，「替代役其實只要在現場幫忙拍照，但是我看其他人都忙著拉水線，我就去幫忙，結果水線才剛布置完，就爆炸了…」，一聲巨響來得太過突然，陳楚睿根本還沒來得及釐清發生什麼事，身體已經被炸到騰空飛起，「我記得我摔進一個火坑裡，那個火是從地底用噴的，非常劇烈，我就像被火舌吞沒一樣…。」

那絕對是人生最漫長的一夜，看著自己全身著火，陳楚睿心中第一個想法，是「我怎麼還沒死掉，因為太痛了…」，如今說出這些經歷語氣很平淡，但那都是人生最真實、也最痛的記憶，「我記得我剛從火坑裡爬起來時，四肢都很僵硬，然後我看著我手的皮膚，大片大片的脫落，還被地心引力拉扯，要掉不掉的，很像洋蔥一層一層剝落一樣」，回憶當時環境，陳楚睿說原本的柏油路面，就像是被燒紅滾燙的木炭一樣，嚇壞的他就怕再次爆炸，一心一意只想著一定要爬出去，忍著全身劇痛，一次、兩次、三次…這段爬出坑洞的路，真的就像是天堂路一樣。

「我逃出來後，旁邊有個防火巷，我跑進去裡面都是居民，我哭喊著問他們有沒有水，喊著救命，拜託他們救我…」，當時剛逃出來的陳楚睿，心裡是滿滿的憤怒和怨恨，「我覺得我是去幫助別人的，但卻遇到這樣的事情，我覺得很不公平」，接著陳楚睿沉思了一下，「但其實當下我覺得那是我人生中腦袋最清楚的時候，因為我很快就想到了很多事，彷彿人生跑馬燈閃過眼前，然後我就想著，我媽媽怎麼辦…。」

▲陳楚睿事發前擔任消防替代役。（圖／陳楚睿提供）

▲遇上氣爆，全身59％嚴重燒傷，原本帥氣臉龐也毀容。（圖／陳楚睿提供）

「換一張臉的人生」曾把自己關起來兩年 因為愛重新走出來

媽媽是陳楚睿堅持活下來的原因之一，因為在單親家庭中長大，陳楚睿和媽媽算是彼此最大的依靠。被居民開車送到醫院後，陳楚睿也趕緊聯絡媽媽，同時聯絡一些親戚，「因為我怕我媽一個人會受不了，我想找其他的親戚來陪她」，在人生最絕望時刻，陳楚睿心裡不是只想著自己，「我見到我媽那一刻，我就和她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自己，然後我會撐下去的。」

接下來一個多月，在加護病房的日子，就像被關進黑盒子一樣，「家人能看我的時間也被限制，我身旁只有儀器的聲音，每次早上聽到藥車框啷框啷的聲音，我就會全身發抖，很痛，但也沒有力氣反抗，我當時想著一切，問天父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是我…」，接著9月12日這天，是陳楚睿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一天，因為那天他終於拔掉呼吸器，轉入普通病房，那天更剛好是媽媽的生日，每天守在加護病房外的媽媽只告訴兒子：「謝謝你給媽媽最棒的生日禮物。」

「復健很痛，但我覺得更痛的，是別人看我的眼光…」，原本有張帥氣臉龐，卻這樣被無情的烈焰焚燒，留下深深的印記，「我剛出院時坐著輪椅到百貨公司想散散心，結果就有小朋友叫他爸爸看我，問說我怎麼會這樣，他爸爸還叫他不要靠近我」，當年這句話讓陳楚睿很崩潰，也失去了面對人群的勇氣，但現在說起來，他已經雲淡風輕了，「還有人在我背後說我好噁心、好可怕、燒成這樣還敢出來，但是我現在想起來都已經不是很在意了。」

「其實就算上天給你一個姣好的面貌，但祂還是有能力把它收回去的」，曾經被別人眼光深深傷害，讓陳楚睿整整把自己關閉起來整整兩年，「我關在房間裡誰都不想見，我連出門復健都不願意，反正也看不到未來…」，把自己關起來，也把當時陪在身旁的女友推離身邊。不只女友走了，還有人生和希望也彷彿被那場火一起吞噬了。

「女朋友會離開，但媽媽永遠都在」，每天守在房門外的媽媽這一句話，終於打開陳楚睿的心房，慢慢接受換了一張臉的人生，也勇敢拿下口罩面對人群，「我現在其實很感謝上天給我這一份同理心的能力，我已經看過谷底的風景了，我發現我已經有能力拉正在谷底的人一把，而且我看世界的眼光也不一樣了。」

▲陳楚睿發生意外之前拍的沙龍照。（圖／陳楚睿提供）

▲如今用滿是傷痕的手，拍攝受傷的身體。（圖／記者郭奕均攝影）

走過人生低谷，用相機紀錄傷痕背後的故事

重新拿起相機記錄人生，「我記得我第一張拍下的照片是在草衙到拍的，那裡的旋轉木馬前面有個噴水池，但是我看到一邊有個氣切的老婦人，坐在輪椅上曬太陽，但另一邊有遊客在開心合照，我就想起我自己，我剛出院時也是這樣，當我還在人間地獄時，這個世界一樣在運轉，於是我就拍下這個很對比的畫面，一邊是宛如在等死的婦人，一邊是快樂的遊客」，這張照片至今依舊觸動著陳楚睿的心，「如果我沒有受傷，我就不會有看見這些事情的眼光。」

就像齊柏林導演用鏡頭記錄受傷的土地，陳楚睿現在用相機記錄受傷的人，想讓大家看見傷者努力活下來背後的故事，「從前我是個比較追求名利的人，因為我大學時就開始做網拍，還開了實體店面，好像賺了錢，講話也比較大聲，但從我受傷那一刻起，變成了手心向上的人，我開始懂得回饋別人、看見別人」，即使雙手皮膚攣縮，還是顯得有點捲曲，但拿起相機記錄傷痕的陳楚睿，眼裡多了自信，甚至笑著說：「其實我臉上的疤還是可以處理啦，但是我懶得處理，反正現在長這樣比以前好看吧！」

▲陳楚睿拍下的第一張照片，噴水池兩邊形成強烈對比。（圖／陳楚睿提供）

▲陳楚睿用鏡頭記錄受傷的人。（圖／陳楚睿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