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文哲「讚蔣論」失言　蔣經國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圖／取自柯文哲臉書

是你的，是我的，蔣經國獸

文／人渣文本 Ninjia Text

柯文哲的「讚蔣論」，現在已經沒人在討論了。看來連「談蔣經國」這種歷史話題，也可以成為一兩週熱度的標準「台灣式新聞事件」。

那柯文哲是否真對此失言？蔣經國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這不只是個史學問題，也是個倫理學和價值學議題。

我曾寫過〈我的特別蔣〉一文，主張個人應瞭解這些歷史人物對自身的意義，而不是看了大師寫的文本，就當做真理。蔣介石是好人或壞人，你有兩個判斷角度，第一，是審慎瞭解各種記錄文本，納入正反兩面評價，再用你自己的腦去綜合判斷。第二，你也該回到自身家庭與成長環境脈絡，去判斷這人物對自己的影響。

對於蔣經國，我也持同樣的看法。個人應該思考蔣經國對自己的價值與意義，像是從自己的家庭出發，去問問蔣經國對家人的影響，再參考比對一下各種文本，你會找到自己的答案，這答案才能對你產生意義。隨便拿了個大師的文本當聖經拜，裡面講的你全都信，官方文獻你全不信，也是種病態。

當然，學術研究是一回事，個人理解是一回事，這問題放在選舉中，狀況又不一樣。選舉是要說服人的，不是拿個學術研究「真理」大家就要信，不信的都是「不受教」「態度差」。你要進入別人的心靈世界，才有辦法說服它人並製造認同。

講到說服，「蔣經國」的狀況，又比蔣介石要複雜。真正以「理性人」（我的定義是至少十二歲以上）的身份經歷過蔣介石時代的人，現在也五十歲起跳了，不到七百萬人，佔台灣的三分之一弱。但經歷過蔣經國時代的人呢？現在大約四十歲起跳，有一千多萬人，大約台灣的一半，有投票權者，更是超過四分之三。

而現在想要「說服別人蔣經國是壞人」的人，很多是那四分之一。沒經歷過蔣時代的人。

我目前三十八歲，蔣經國死的時後我才小學，對於蔣經國時代的政治，已沒有太多記憶。除了歌功頌德的課本之外，印象比較深的是他死的那一天。家父匆忙趕回家時，我正用大音響放著日本動漫音樂（沒錯，就是阿宅聽的那種）。他叫我馬上關掉，因為「聽說蔣經國死了」，「不要讓別人以為我們家在慶祝」。

要我談對蔣經國，我也只能看其他人的文字資料來建立較完整的印象。但對於上一代的人來說，就不是這樣了。他們真實經歷了蔣經國時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第一手經驗。像我這個世代的人對於「李登輝時代」是有親身經驗的，但對我現在的大學部學生來說，卻又是必須從文字資料才能獲得的知識了。

因為經歷過蔣經國時代的人很多，所以在柯文哲的「讚蔣論」裡，出現一個弔詭的狀況，就是沒經驗的人出來指責有經驗的人，說後者的經驗是「錯謬的」。這些至少是和我同輩或比我年輕的新生代獨派、台派，出面痛責柯文哲對蔣經國時代的歷史認知不清，充滿錯誤，需要徹底檢討。

他們訴諸學術研究式的真理觀，認為蔣經國做為一個獨裁者，已有明確定論，甚至可以確定他就是萬惡的象徵，不可能有善，如果有善，那一定是誤認。他們的真理理論是否成立仍有待討論，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們的主張都會是二手文本。

但柯文哲是經歷過蔣經國時代的人，他可以有自己的一手經驗。當這些年輕人用第二手的學術知識，企圖駁倒老人的第一手經驗時，他們無法擁有真正的說服力。

你可能用自己的歷史知識，說服長者相信唐太宗是個狡詐的惡人，因為他對唐太宗擁有的也只是二手歷史知識。但蔣經國不同，他可不是唐宋時代的人，他曾經出現在過半數台灣人的生命中，有太多的人對他有直接的經驗。他們或許願意接受新的資訊來修正、補足過去的認知，但仍有一些居於核心，關鍵的價值部份，是不可動搖的。

以棒球為例，現在的年輕棒球迷可以拿著數據證明台灣職棒初期的那些洋將，像是鷹俠，其實只有一二A的水準，若是現在來台，可能打沒幾場就被fire了，甚至根本上不了場。但看過鷹俠打球的老人呢？鷹俠就真的只是個一A價值的洋將嗎？是又怎樣。你不懂鷹俠帶給「我們」的美好時光。

「價值」是很奇妙的領域，幾乎沒有客觀性和真理性，在一定程度上是「相對」的。就像我拿鷹俠比蔣經國，很多球迷會覺得不倫不類，侮辱鷹俠，但也會有很多老人認為這是侮辱蔣經國。我們沒辦法說誰的價值觀是對的，頂多是某一方在某個領域較有「宰制性」。

某種價值認知，從一個角度看來可能是「誤認」，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過去，會是「讓某人之所以成為現在這樣的人」的重要根本。你參考當年反蔣人士所留下的文本，蔣就是罪惡的，你參考當年蔣家羽翼所留下的文本，蔣就是良善的。你覺得你能做學術的研究，能找出最客觀的價值，但對於經歷過「蔣時代」的人來說，這些成果仍是你「主觀」的「特別蔣」。

那要怎麼說服這些親身經歷的人？在人文的領域中這很難做到。人文和科學在思維典範上不太一樣，就算科學家再怎麼倒彈，無法說服，就是無法說服。

如果蔣政府確實是個萬惡的威權政體，那經歷過蔣經國時代而活存、甚至發展順利的人，在某種程度上也會是結構「共犯」。你要這些老人全數認錯，向你這種沒經歷過那時代的人低頭，承認自己的歷史認知是全然錯謬的？他們會反問你，你如果生在那時代，就不會成為結構共犯嗎？會和異議份子站在同一側嗎？

歷史沒有如果，這個問題無法回答。但你明明就不是生在那時代，就沒有那種背景，就沒有那種說服力。你現在講什麼，在老人眼前都是嘴炮。就讓老人去說服老人吧。

年輕人能做的是多思考自己，對自我的批判永遠應該先於對他人的批判。你不能用「如果我生在你那個年代」來說服人，但你可以用這套來自我反省。

如果你真的生在那個年代呢？

我就算早生十幾二十年，大概也不會有那個知能跳出來批判蔣政權，也不會支持（許多現在被稱頌的）反蔣活動。依我的個性，我認為那些手法不是我的行事風格，但我不做，不代表我反對這類的行動。「我不是」，但我還是認為最好有人堅持這條路，因為這才能呈顯出一個價值多元的社會，這種社會能不斷對辯與自辯，這才健康。

所以，你有你的「蔣經國」，我有我的「蔣經國」，我們不是抱著自己的口袋怪獸自爽，而是應該派出各自的蔣經國，讓他們不斷互毆。打得越多，這個國家才能走得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