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郭奕均／新竹報導
「來來來，小朋友要排隊喔」、「你想要什麼動物，選一個，幫你變出來喔」，被一大群小朋友圍繞著，充滿著歡笑聲，小丑爺爺再次出任務了，整臉化了白白的妝、顯眼的紅鼻子，只見他巧手把氣球捏一捏，大概10秒鐘，一隻小狗或皮卡丘…等可愛動物就被摺出來了，一旁小朋友就快要等不及，「來，你要跟爺爺說謝謝喔」，小朋友接下氣球，露出最天真、最燦爛的微笑，這邊小丑爺爺還在忙著替下一個小朋友摺氣球呢，在這愉悅的氣氛中，或許小朋友一時間都沒發現，小丑爺爺坐在輪椅上頭。
▼▲癱瘓45年的張世明扮起小丑，摺氣球帶給小朋友歡樂。（圖／記者郭奕均攝影）
等到小朋友幾乎都拿到氣球後，終於有人發現了，「爺爺，你生病了嗎？怎麼坐在輪椅上面？」小丑爺爺用最溫柔的聲音笑著回答：「因為今天假日，爺爺想要偷懶，坐著休息一下，不然腳會很酸」，接著又告訴孩子們：「以後你們過馬路都要小心啊，一定要左看右看，不能亂跑，不然可能就會和爺爺一樣喔。」
在大草地上坐著輪椅，頂著浮誇的小丑裝，熟練地摺著各種造型氣球，這個下午，讓十多位孩子感受到無比的驚喜和歡樂。他是67歲的張世明，坐在輪椅上45年了，這把年紀不是在家優閒養老，而是自己騎著改裝過的機車來到公園，自己駛著輪椅趴趴走，並在草地上摺氣球給現場的小孩子。
▼▲張世明自己在家會先化好小丑妝，接著騎機車到公園出任務。（圖／記者郭奕均攝影）
這天我們一起從爺爺家出發，生活大小事爺爺全都能靠自己，包括刷牙洗臉上廁所，或是上下床，全都難不倒他，出門前他先拿出「化妝包」，用粉底和口紅自己化出小丑裝，「你看，我要把臉頰塗兩顆紅紅的，這樣比較可愛」，大約5分鐘就完妝，出發前爺爺要先到地下室的轎車上拿工具，盒子裡就裝著氣球和畫筆，「今天天氣好，那就騎機車出去吧」
沿路頂著小丑裝，爺爺也毫不在意，在路口停等紅綠燈時，還會對好奇看著他的人揮揮手，「我不怕人家看啦，反正化成這樣他們認不出我是誰」，爺爺笑得很爽朗。一抵達公園的大草地，「你看喔，等等我開始摺氣球，小朋友就會全部圍過來」，果然，工具箱一打開，爺爺一邊給氣球打氣，一邊喊著：「誰想要氣球嗎」，不到10秒鐘，爺爺身邊已經被小朋友團團包圍了。
面對孩子童言童語，總能自然窩心的對答，這對一位身障人士來說，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意外發生在張世明22歲那年，在那個年代，大學是精英窄門，他考上了淡江大學建築系，會讀書、外型又挺拔帥氣，「那時候我前途一片看好，家人寄望都在我身上，認為我一定會成為優秀的建築師」，結果那年就醫發現，脊椎上長了一顆腫瘤，沒想到開刀手術失敗，傷及神經，張世明的人生從此改變。
▲張世明（左）和哥哥的合照，癱瘓之前，他是念建築系的大學生，前途看好。
「一開始醫生還和我說，我好好復健，狀況就會比較好，所以我非常認真復健啊，每天穿鐵鞋運動，但是奇怪，兩年過去了，雙腿還是一點知覺都沒有…」，後來逼問醫生，醫生才說實話，「醫生對我的雙腿宣判死刑，我這輩子都無法再用自己的腳走路了，我就是下半身癱瘓。」
「如果我沒有受傷，我現在應該是建築師，有好幾棟樓房…」，在那個年代，老一輩的會認為「你這樣就是祖宗沒有修德，殃及子孫」，張世明變得很自卑，不敢走出家門，「還有些人給我鼓勵，說我要努力復健，但是我聽了更覺得諷刺，因為不管我怎麼復健，我都不會好啊」，加上當時家裡開鐘錶店，爸媽做生意愛面子，也不太敢把張世明帶出門，「我爸媽就叫我乖乖待在家就好，也不需要我賺錢，我只要在家不生病就好。」
就這樣，張世明從22歲癱瘓開始，就在家窩了整整16年，不喜歡出門，也不太接觸人群，把自己封閉起來，也不知道人生意義在哪裡，直到38歲那年突然胃出血，情況非常嚴重，緊急送醫開刀切除三分之二的胃，還輸了50袋的血，好不容易才把命救回來，「我醒來後才發現生命真的很無常，我可能就這樣走了，所以我覺得我一定要走出來，必竟人生有多少個16年能讓我浪費。」
重新走入人群，張世明一開始先到職訓中心，「我的年紀已經不能受訓了，但是我拜託他們一定要收我，不然我坐輪椅又什麼都不會，這樣人生該怎麼辦」，後來在職訓中心，他看見很多重病患者，有腦麻、脊椎損傷…等等，「團體生活真的很重要，因為以前待在家時，我會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好好的，只有我很悲慘，直到走出來後才發現，自己並不是最糟的，也能從團體中獲得力量。」
後來張世明和朋友創立脊椎損傷協會，也到潛能發展中心當導師，因緣際會下接觸到小丑的訓練，「其實我覺得小丑的世界很奧妙，當我化妝成小丑時，原本自卑的小明就被藏起來了，沒有人認識我是誰，只知道我是小丑」，化上小丑妝的張世明確實變得比較放得開，什麼玩笑話都能開，「以前坐輪椅最怕人家異樣眼光，但是化成小丑後，就給別人看啊，盡量看，然後漸漸地，我就不怕面對人群了。」
摺著各種造型氣球，讓10多位孩子都笑得好開心，「我會覺得很感動，因為你覺得，小朋友需要你，會有種被需要的感覺」，看著孩子的笑臉，對張世明來說是最滿足的事，「而且大家的想法會被翻轉，原本覺得坐輪椅的人都需要別人照顧、很可憐，但現在他們發現，我們也是能帶給別人歡樂的！」
「其實我會說，做氣球是一種暴利的行業，因為氣球成本只要5元，但是假如有人打賞100元，我就賺95元，一個便當錢就有了！」張世明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但是打不打賞不是重點，我會告訴小朋友，拿到氣球一定要說聲謝謝，不打賞也沒關係，但是一定要有禮貌」，看著這位小丑爺爺和一群孩子單純地互動著，充滿歡笑，爺爺把象徵歡樂的氣球遞給孩子們，而孩子回饋給爺爺最天真的笑容，或許在這之中，原本受傷的心也不斷在被療癒著。
▼▲張世明在公園總會被孩子包，有他在，就有笑聲。（圖／記者郭奕均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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