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建一開講／這口香蕉值三百多萬台幣？現代藝術到底是啥？

文／邱建一（藝術史學者、新月藝文負責人）

年關將近，2019年即將要結束。據說，這是2019年最引人關注的藝文新聞。

美國「邁阿密巴塞爾藝術博覽會」（Art Basel Miami Beach）展出義大利藝術家卡特蘭（Maurizio Cattelan）的作品「丑角／喜劇演員」（Comedian）。

作品展出後極為轟動，因為觀眾看到的是牆上有根香蕉，不是銅的香蕉、不是大理石香蕉，這根香蕉非常有特色，因為它是一根活生生黃澄澄香噴噴的香蕉，就這樣被銀色的膠帶固定在牆上。

▲義大利藝術家卡特蘭的作品「丑角／喜劇演員」（Comedian）。（圖／翻攝自instagram）

根據作者卡特蘭的說明，這根香蕉是在附近的商場買的，每一根30美分（新台幣10元左右），而膠帶也是在附近一起買的。卡特蘭保證，這根香蕉符合食品安全規定，不但可以食用，而且在牆上展示一段時間後，如果腐熟的話，還可以隨時拿一根新的香蕉替換，以確保展品的完整性。

創作者說：香蕉就只是香蕉而已！

卡特蘭對這件作品做出以下的展品說明：「The banana is supposed to be a banana.（香蕉就只是香蕉而已）」

這件作品引起轟動的原因，是因為它還被高價賣出，而且因為香蕉是可以替換的，所以總共賣出了3隻香蕉……啊！是3件作品。總計39萬美元，折合1,188萬台幣。

3隻30美分，總計不到1美元的香蕉。在卡蘭特的膠帶創作後，賣出39萬美元。香蕉何幸，一瞬間身價暴漲了39萬倍，成為香蕉界的天王與當紅炸子雞（香蕉）。

天價賣出的香蕉，立刻引起轟動。觀眾群集在展場中，萬頭攢動，想要親眼目睹這根天價香蕉，大家都想和香蕉……不！是藝術作品打卡合照。這件作品也瞬間暴紅，成為2019年最受矚目的焦點。

事情發展此本來應該以喜劇收場的。但是，過了不到2天，另外一位藝術家出現了，達圖納（David Datuna）在參觀這件作品後，居然在圍觀群眾驚訝的眼光當中，撕開膠帶把香蕉從牆上拔起來，當眾就把香蕉給吃了。

▲達圖納當場吃掉「展品」。（圖／翻攝自instagram@david_datuna）

而策展方，眼見展品被吃掉。既沒有報警，也沒有扭打圍捕，客氣地將吃香蕉的達圖納給請出展場。根據報導，策展方與創作者卡蘭特本人，與已經買下這件作品的法國買家，都沒有想要提告，既不控告達圖納損毀賠償，也沒有任何求償。

我想，即便策展方想要請求損害賠償，這可能會有點傷腦筋。因為創作者卡蘭特自己都說了，這是商場買的10美分1根的香蕉，而且買下收藏的人可以隨時替換。所以，是要對方賠償1隻香蕉嗎？還是賠多點，來個一串香蕉，以備日後的更換？

吃掉的是香蕉？還是藝術品？

問題是：「到底是香蕉被吃了？」

還是：「藝術品被吃掉了？」

或者，以上皆是？

其實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得先說明一下創作者卡蘭特這位義大利的藝術家，為何他的香蕉…….不！是作品，為何能賣出這種天價。

卡蘭特（Maurizio Cattelan,1960-）其實在當代藝術當中小有名氣，在多如過江之鯽的現代藝術家當中，是個報得出名號的義大利藝術家。他的作品以現成物組合、複合媒材或者是雕塑為主，但他的作風頗有一點爭議性，因為選擇的創作主題都帶有強烈的諷刺與挖苦的味道，含有強烈的政治、宗教批評與社會觀察，所以有人稱為「諷刺雕塑」。

▲義大利藝術家卡蘭特在當代藝術圈小有名氣。（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比如說，2010年在米蘭接受委託製作的街道紀念像雕塑「L.O.V.E.」，是一隻擎天巨大的中指，這個隱喻我想不用我多作說明。而他在2016年巴黎展出的現成物與裝置雕塑「教宗被隕石擊倒」，還引起天主教徒的不滿，而飽受批評。

▲義大利藝術家卡蘭特的裝置雕塑「教宗被隕石擊倒」，引起天主教徒不滿。（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但是，早在2001年，當時才40歲的卡蘭特就已經是博物館典藏的對象了。以收藏當代藝術聞名的荷蘭博伊曼斯．范伯寧恩美術館（Museum Boijmans Van Beuningen）就有一件名為「無題」的作品。這件作品也是這間荷蘭的美術館當中最受觀眾喜愛的，雖然這是挖苦參觀博物館但卻無知又可笑的觀眾而創作，而博物館方為了展示這件作品，還不惜在樓地板挖個破洞，以容納陳列這件作品。

▼▲「無題」。（圖／邱建一攝影）

所以，卡蘭特在當代雕塑圈當中，有他的影響力這是無庸置疑的。所以會花了天價買下1根30美分的香蕉的買方並不是人傻錢多有錢沒地方花，這個錢花的有它的價值所在。

卡蘭特賣的其實不是那根香蕉，而是一種創作的觀念或理念。據說，他本人構思這件作品有15年之久，原本是想要以銅或是傳統的雕塑材料來創作，但想要表達一根黃澄澄又帶有香味的香蕉，又不是一般的雕塑媒材可以取代的。他嘗試過各種材料之後，最後決定以真實的香蕉來呈現。最後，就出現了這根30美分的香蕉在展覽會的牆上了。

至於香蕉是否會腐爛？這個問題對這件作品並不重要。

香蕉只是媒介 創作觀念才是主題

取名為「丑角／喜劇演員」（Comedian）這是由香蕉本身的暗喻所引發的聯想。看過早期黑白默片的人都知道，香蕉經常在這些默片或者是舞台滑稽劇裡扮演製造笑點的道具。而香蕉的形狀也有某種情色暗示的意涵，如果大家在網路上搜尋香蕉這個關鍵字，也會看到一大堆以香蕉為主題的性暗示創作。

香蕉只是個媒介，以香蕉的形象與意涵聯想到喜劇或是丑角演員。

所以，一根只價值30美分的香蕉，它本身一點意義都沒有。卡蘭特自己就說了：「香蕉就只是香蕉而已。」甚至還建議買家，這根香蕉隨時可以替換。

藝術家達圖納（David Datuna）在參觀這件作品後，順手就把香蕉給吃了，策展方、創作者、買方都沒想要提告吃香蕉的這位藝術家。因為，這根香蕉根本不是重點，而是透過香蕉所傳達的創作觀念才是主題，買方買的是觀念，而不是牆上的香蕉。（其實我個人也懷疑，天價買下作品的買方有想把這件作品帶回家的意圖）。

一根被吃掉的香蕉，只是完成了身為水果應有的宿命。

香蕉被吃掉了，策展方也立刻再補上一根新的香蕉，雖然新的香蕉的形狀大小色澤與原本的都不一樣，但這無關緊要，作品還是存在的，因為創作觀念本身常存。

這就是當／現代藝術。從杜象（Henri-Robert-Marcel Duchamp,1968-1887）在1917年搞了個小便斗作為自己的作品「噴泉Fountain」展出開始，藝術就已經走向「觀念藝術」的途徑了。

不管現代的一般觀眾喜不喜歡接不接受，一張美美的畫、一件雄偉的雕塑，這些都已經過去的歷史了。21世紀的現代，藝術的創作已經走向完全不同的路徑。

卡蘭特說：「香蕉就只是香蕉而已。」

現代藝術不過就是如此嗎？

▲藝術史學者邱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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