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陳弋/新竹報導
就像災難電影常揭示的主題,一場瘟疫降臨,考驗的不僅是現代醫藥文明的防禦工事,糾結的人性此時卸下平日的假面,赤裸裸地和病毒攜手述說都市寓言。17年是一段不短的時間,但只要資深護理師陳惠美闔上眼,當年穿著防護衣如臨大敵為病患作發燒篩檢的畫面依舊歷歷如繪。「SARS也是人性的風暴。」身為一位穿梭戰線的護理師,她永遠無法忘記,鄰居只因「擔心有病毒」便將她請出電梯。
▲2003年的SARS風暴,多位醫護殉職,讓護理師陳惠美體會到瘟疫罩頂的恐懼。(圖/翻攝自維基百科、陳惠美提供)
2003年,SARS(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在台灣擴散,造成73人喪生,其中包含13位醫護人員。當時陳惠美服務於新竹一間大型醫院,瘟疫當頭,她一度考慮是否該先離職,避一避風頭,不過念及這樣有違醫護人員使命,反而堅定了她心中繼續留在前線的念頭。陳惠美回憶,身邊還真的有一名同事因此離職,當SARS風波過後想復職,卻遭到院方打槍,終身不再錄取,醫院顯然無法接受任何醫護人員臨陣脫逃的行為。
同年4月9日,台北市和平醫院收治一名感染SARS的婦人,由於此人無接觸史,因此第一時間沒被列入SARS病例,也未實施隔離,豈料死神已悄悄攻城掠地。翌日,院內一名洗衣工開始出現高燒不退的症狀,同樣沒被判定感染SARS,於是引爆院內一連串交叉感染,護理長陳靜秋等醫護人員陸續出現發燒、咳嗽等症狀,疫情一發不可收拾。
▲2003年北市和平醫院因為爆發SARS感染一度遭封院,護理長陳靜秋等多位醫護人員殉職。(圖/翻攝自wikimedia commons)
看到電視新聞中和平醫院遭到封院的畫面,陳惠美心中驚恐萬分,深怕哪一天疫情進一步擴散到新竹來,「會不會輪到我」。她經常懷著恐懼,在院外臨時搭建的發燒篩檢站為前來看診的病人檢查,哪怕對方只是輕微發燒(37.4度)也都要攔下來。防護衣、頭套、手套、腳套、N95、3M膠帶成了她的標準裝備,硬著頭皮站崗,忐忑以對,「每天都很想哭」。
陳惠美回憶,一名學妹被分派去北市某家大型醫院,支援SARS病患的照護工作,某一天在負壓隔離病房附近,只因鼻子一陣癢,隨手把N95往下撥,抓了癢,沒想到瀰漫在空氣中的病毒立刻找到可乘之機。沒過多久,換這名學妹躺在隔離病房。人在新竹的陳惠美無意間看到電視新聞報導染煞護理人員,圖卡上竟顯示學妹的姓名資訊,當下淚水決堤:「她是我親自帶的學妹,個性很善良,是會照顧路邊流浪貓狗的那種。」
「SARS的病程進展非常快,染病後很快就要插管,病患會出現溺水般急促呼吸的症狀。」不幸中的大幸是,由於該名學妹是在SARS風暴的後期染病,醫院已經有一套治療的標準流程和藥物,25歲的年輕護理師撿回一命。倖存的代價是肺部纖維化,往後的日子容易引發哮喘,她必須定時回胸腔內科報到,作X光檢查。17年過去了,年過40的她想起當初染煞的悲慘經歷仍心有餘悸,家中始終備有N95,只盼夢魘別重演。
▲護理師們回憶SARS,有人因為醫護人員的身分買房遭屋主拒絕。(圖/陳惠美提供)
陳惠美記得,和平醫院護理長陳靜秋在同年的5月1日不幸殉職,物傷其類,看到護理人員「戰死沙場」,不免令她心情格外沉重。正當新聞瘋狂播送之際,她接到來自友人的一通電話:「跟妳講電話會得SARS嗎?」雖然是很明顯的玩笑話,但陳惠美當下根本笑不出來,直接掛掉電話。
還有一次是在電梯遇到社區鄰居,對方是年輕夫婦,太太有孕在身,剛好去過陳惠美任職的醫院接受產檢,知道她是一位護理師。不過這一面之緣並沒有增進人際間的溫暖,反倒開啟了準媽媽準爸爸的自衛模式,夫妻倆要求陳惠美走樓梯下樓,只差「醫護人員身上可能有病毒」這句話沒說出口。
「SARS是一場病毒浩劫,也是人性的瘟疫。」和殉職或染煞倖存的同業比起來,陳惠美自認是幸運兒,但她坦言,看不到的永遠最恐怖,病毒如此,歧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