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中心/綜合報導
艋舺公園位在台北龍山寺對面,稱得上是台北市的著名景點,不過公園內四處也可以看到許多街友落腳,因此,台北市議員劉耀仁日前在質詢時,先是痛批市府花巨額打造的龍山寺地下商場淪為「街友天堂」,接著更直接喊話要柯文哲有作為,建議可以強力探照燈來打光,藉此降低街友群聚。對此,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吳明益在今(19)日於臉書發文痛斥,直指這樣的手法是「我們這個無情社會對待無緣人的悲哀手段」,不僅網友熱議並轉發,醫師柳林瑋也在臉書分享,並呼籲網友要看完它。
(圖/翻攝自吳明益臉書)
對於北市議員劉耀仁對降低街友的處理方式建議,不僅引發網友熱議,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吳明益更在臉書以「強光照耀無緣人?」發文反擊。文中吳明益強調,萬華公園裡,並非完全都是「流浪漢」,很多都是因聯結被切斷的「無緣人」,而在這不到兩公頃公園中,早就發展出一套接納他們的模式,「他們也只剩下這裡了,這是他們最後的地緣」,但現在卻要逼走他們,這也讓吳明益想到當年應曉薇曾提議在寒冬用冰水噴濕來對付街友,他大嘆這分明是「我們這個無情社會對待無緣人的悲哀手段」。
▼醫師柳林瑋也在臉書上轉發該文。
(圖/翻攝自柳林瑋臉書)
文末,他也喊話提議的議員,覺得他所建議的打光方式,實在是欠缺思考,像是「點燃內心燈火這件事」。該文一出引發不少網友討論、轉發分享;而吳明益也在留言中建議網友打通電話給該議原,據他推測大概又是附近建案所造成的影響。
吳明益臉書全文:
【強光照耀無緣人?】
幾年前日本NHK製作了一個特別企畫,緣於記者板垣淑子發現日本每年有三萬兩千人死去時,有的是完全沒有線索以無名屍結案,有的雖然找到親人卻不願意認屍辦理後事。這類的人並非純然的「無家可歸者」(homeless),也並非身無分文,只是在生前他們就決定斷了「血緣、地緣、社緣(與公司聯結)」,因此在離世時,身上的少量線索讓人無法建立起他們和社會的聯結而已。這樣死去的狀況,NHK這個報導給了一個新的名詞,稱為「無緣死」。
NHK從每天政府公報刊登的「行旅死亡人」開始追蹤採訪,他們發現,這些人或者在人生中遭遇重大變故(離婚、被騙錢、重病……)因此自主離開故鄉,漸漸地和身旁一個接著一個人失去聯結,孤獨活過餘生,然後死去。
這些聯結的切斷,有時則是社會造成的。比方說在東京一處廉價公寓裡,住的都是這類的「無緣人」。但因為都市更新的關係,房子被拆除了(房東也是老邁的人),這些無緣人的地緣遂被切斷,他們最後的聯繫也就因此斷根了。這些人死的時候因此只能「直葬」,也就是只有政府工作人員在火葬場前為他們最後鞠躬。
但這三萬兩千人中,真正無工作的流浪者並不是絕對多數,還有很多是到了死前身上仍有一定的餘款,也有小小居住空間的「無緣人」。但這些無緣人只有和陌生人產生互動,訪問者問到一位老太太說:「寂寞難耐的夜晚,我就會打電話。這可是最最要緊的事。就算沒人接聼也不打緊,只要聽到電話的鈴聲,就會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與他人有了聯繫。」另一位受訪者說:「我家的電話,已經有兩年不曾響過了。」(《無緣社會》,2014:294)
萬華公園裡,並非完全都是「流浪漢」。他們很多便是這類的無緣人。在廉價社區裡,以此刻台北不可思議的低價租金,生活在巷弄間老舊房舍裡。白天偶爾無所事事,會聚集到公園,互相探詢明牌(他們人生最後的發財夢),聽公園裡的樂團唱台語、日語老歌,一起下棋,或者和偶然相遇的另一個無緣人度過一個百無聊賴的下午。
我曾看過他們玩一種兒時的遊戲,拿十元銅板,比賽誰丟得比較靠近花圃的水泥護欄。沒有親眼看見的人想像不到,這樣簡單的遊戲能吸引十幾二十個老人圍觀、鼓掌,臉上出現孩子般的神情。
這是為什麼?
那是因為這是他們小小的娛樂、唯一的娛樂,與其他無緣人相聚的公園是他們人生最後的樂園。在這裡他們抬頭還看得見龍山寺上頭的月光。
晚上各位如果到公園看,會發現公園裡的「遊民」顯然比白天少了很多,附近的警察會拿著計數器算,他們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的情形。那些倒地而睡,忍耐著夏天蚊蠅與冬季寒風的一兩百人,其中部分白天或許有打零工,或許擺了小攤位,但目前那樣的收入,讓他們連付出巷弄地下室的租金也做不到。也就是說,他們是「無緣人」中的「絕對無緣人」。
我並不以悲哀的態度看待「無緣人」,因為這也可能是出自他們的自由意志,而我們未來也可能成為類似的無緣人。但昨天看到市議員劉耀仁提議用探照燈照射他們,「讓夜晚像白天」,讓他們不得安眠,自動離開公園時,我不禁想,這是壓迫還是關心?這是明亮還是黑暗?這比數年前應曉薇提議在寒天用冷水噴濕地板要來得人道嗎?
這同樣是我們這個無情社會對待無緣人的悲哀手段。
我知道這幾年來,桂林路、康定路、廣州街已建起不少連中產階級都買不起的新建案,許多這些建案拆除的,便是這些「都市的夾層」。一旦這類能廉價出租的老房子愈來愈少,社區裡的「無緣人」便會愈來愈多。
事實上,公園附近的老商家與民眾,早已發展出了一套與這些「無緣人」對應的模式,小店舖也從他們身上賺錢。午後會有同樣的一群無緣人帶雜貨、水果,甚至魚貨擺攤,也會有賣「芋頭粥」、「魚頭湯」的小販提供廉價食物,部分無緣人甚至能在聽完一整天公園樂團表演後,難掩心中的感動而將口袋裡唯一的百元鈔放進箱子裡。
這是無情社會的一處不到兩公頃的有情空間。他們只剩下這裡了,這是他們最後的地緣。裝幾盞探照燈讓他們因怕暴露隱私、失去算不上安眠的一晚因而退出公園,實在太廉價也太容易了。漸漸走向無緣社會的台灣,是不是靠幾盞探照燈就能逼走無緣人?我總覺得,提議的議員缺乏的是在思考某些事時,點燃內心燈火這件事。
而我們能在這裡討論這件事,那是因為我們還有「眾緣」在支持著,我們的世界不像無緣人那麼冰冷、暗淡、連月亮都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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