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研究員 Tony Yen
歐洲壓水式反應爐（European Pressurised Reactor）為第三代核能反應爐的一種，可以說是目前世界上最難建成的商用核能電廠型號之一－在芬蘭，Olkiluoto核電廠三號機2004年始建，原本預計在2010年完工，但目前仍未建成；在法國，Flamanville核電廠三號機2006年始建，原本預計在2012年完工，目前也仍未建成；英國的Hinkley Point第三核電廠，現在也開始面臨預算和時程上的壓力。第三代核能反應爐興建過程中嚴重超支的工程預算和期程，是核能產業在歐美等西方諸國一蹶不振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此，當中國台山核電廠歷經近10年工程，做為全世界第一座正式商轉的歐洲壓水式反應爐在2018年開始運轉時，可以想見中國官方是如何自豪。當世界各國核能產業大多停滯，中國是少數能維持核能機群持續有效成長的國家。中國的核能產業，正如其他中國的基礎工程一樣，成為該國對外展示國力的重要宣傳樣板之一。
然而如此迅速地發展核能，相對應的核安標準和應對管理措施能否到位，即使在中國內部，也一直有疑慮。包括北京能源研究院（Energy Research Institute）前所長Han Wenke、國際潔淨能源論壇（International Forum for Clean Energy）祕書長Zhou Jie和副秘書長Jade Huang等中國的能源專家都曾經建言，在核能停滯、綠能爆炸性成長等國際性趨勢下，中國應該重新審思其核能產業的未來，並且用更具批判性和預警性的態度發展核能。
▲機組航拍（圖／取自台山核電合營有限公司官網）
時間來到今年6月中，合作營運台山核電廠機組的法國國營電力企業EDF在一封對外求助信件提到，因1號機核燃料受損造成稀有氣體濃度和輻射強度異常、具有「迫在眉睫的放射性威脅」後，中國廣核集團在7月底終於全面停止該機組運作。在過程中，中國官方一開始以不斷調升放射性物質檢測標準上限、指控西方媒體造謠生事等手段，試圖壓低事件的嚴重性，拖了一個半月才做出停機檢測的決定，種種虛與委蛇的做法，印證了各方對於中國核安應對的疑慮。
就事件本身而言，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出破損燃料棒的確切數量和破損程度，以及破損原因：如果是燃料棒本身的品質問題，對中方來說可能問題較小，後續處理可能就是全面更換燃料棒並且確保未來供應端的品質管理；如果燃料棒破損和其在反應爐中的裝填或操作過程有關，對中方就會比較麻煩，視情況嚴重程度有必要對設備做出維修汰換，這就會對台山核電廠1號機的繼續營運產生不確定性。
對於EDF來說，不管是燃料棒的源頭品管、還是台山核電廠運作本身出狀況，歐洲壓水式反應爐的安全性在本次事件再度受到質疑；這是歷經多次預算超支、工程不斷落後等負面新聞纏繞之後，EDF未來若欲繼續對外推銷這種核電廠時，必需回應潛在客戶的問題。
另一方面，中國這次台山核電廠燃料棒破損事件中所採取的態度，也可以跟他們在幾個月前批判日本計畫將福島核污水外排的義正嚴詞做一番比較。日本在今年4月正式宣布未來計畫將福島核災起始儲存至今的核污水陸續放流外海後，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連日砲聲轟隆，又是轉發浮世繪改圖、又是嗆聲「太平洋不是日本的下水道！」，中國儼然在核安議題上成為為世人嚴格把關、以預警原則避免輻射風險的進步國家；數個月後輪到中國自家核電廠出現輻射外洩風險，核安標準則變成可以隨著事態發展恣意調整的浮動值、一切風險也跟著「可防可控」了。
▲機組航拍（圖／取自台山核電合營有限公司官網）
我們當然可以相信中國官方的邏輯：中國的核能技術和核安標準，正如中國的政治社會制度一樣，具有先驗式的優越性，「萬一」、「莫非定律」等詞彙不存在於中國核安管理的字典中；而當其他國家興建歐洲壓水式反應爐時都必須因為安全標準拖延工程時程，中國之所以能以相對合理的時限完工，這中間也不存在犧牲核安的可能性。
我們姑且把這種想法稱為（具有中國特色的）核能國族主義。但這樣的核能國族主義是毫無理據的－只要是人為興建和營運的設施就必然有意外發生的風險；相較於民主國家，中國的政治制度和對於公民社會的打壓，只會讓獨立監督核安的外部力量削弱，不利核能產業的自我約束。
立委洪申翰對這次的事件評論道「核安除了技術問題，更需要1.真正獨立於核工利益體系的管制機關、2.能夠被問責的政治與社會關係，還有3.運作良好的媒體自由。」「但在中國，上面這三點，都不存在。」而日益高漲的國族主義，伴隨著核能產業作為中國技術上優於西方的宣傳壓力，只會讓中國國內核安問題的處理，在未來變得更加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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