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賴奕諭
前陣子在菲律賓和當地農民組織的朋友一起工作。那是在該國呂宋島北部科地雷拉(Cordillera)山區的一個偏遠村落,我們嘗試與農民站在一塊,企圖理解資訊與資源匱乏的他們在日常生活中需要什麼、面臨什麼樣的問題,並想盡辦法引入資源或是提供建議解決。看起來是再也稀鬆平常不過的組織工作,卻遠比想像的還要複雜和困難些。
抵達辦公室的第一天,朋友Brandon告訴我這裏的規矩:晚上六點之後禁止外出,即便必要也不能單獨一人在外。他們極為認真的語氣,當時讓我感到有些不安。更不用說六點一到,他們立即將大門鎖上,然後不到八點便各自回到房間休息。
幾天過後,那股不安情緒連帶的種種疑惑終於被解開。
原來在去年的此時,同為組織成員的William Bugatti於回家途中遭疑似政府派來的人槍殺身亡。在他逝世一週年的日子,我跟著朋友們首先到了當初他被射殺的地點立牌、點蠟燭,然後啟程前往他的故居。他的遺孀因為經濟上的考量遠赴卡達工作,我們和他仍留在家鄉的三個兒子則計畫在家裡舉辦一個低調的追思會。不料當我們抵達他家的時候,面對的是門窗緊閉、空無一人的情況。等了好久好久,後來才知道兒子們前一晚根本不敢住在家裡,跑到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借住一宿。參加的人來得很緩慢,多半是當地的組織工作者還有他的家人。有些人在外頭遲疑了一陣子、看了一會兒才又走進來。不時還有著陌生人騎著車經過,匆忙地拍了幾張照片快速的離去。
▲一早先到William當初被射殺的地點(圖/有任務的旅行提供)
事實上,這樣詭譎的情況是村落所座落的那個省近幾年才有的新現象。1998年菲律賓政府簽署京都議定書以後,他們開始尋找國內可以發展再生能源的地點,而我所在的農村正是同時擁有水力與地熱發電資源的地方。
「你們怎麼可能懂這些?相信我們一定會帶給地方發展的啦!」推行開發計畫的政府向當地農民這麼說。半信半疑的他們,卻漸漸發現只要是反對計劃的人會收到恐嚇信、軍人開始找上門來確認他們是否有反叛的意圖,甚至這些人最後警覺到自己不斷被跟蹤和偷拍,然後在眾人的臉書塗鴉牆、手機簡訊裡出現抹黑他們的訊息。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衝擊,不只是因為自己也同樣和他們經歷到這些。過去總認為再生能源是人類未來所能依循的發展道路,我在菲律賓這個小小的山村中卻深刻的感受到,推行過程中我們需要考慮到的事情還有好多好多。看似好的事情,更該謹慎地學習站在當地人的脈絡去思考是不是有環境正義的問題存在。
▲簡單的追思會(圖/有任務的旅行提供)
William忌日當天我們早早就回了辦公室。接近七點的時候,另個朋友Ben告訴我,他不敢獨自送筆記本到離那裡走路兩分鐘的同事家,央求我陪同他一起前去。走出門前,他轉過頭來:「等等情況一有不對勁,不要遲疑趕快就跑。」
現在想起來,那天過得實在讓人有些坐立難安,卻好像有點更懂了他們的處境一些。
▲電影【有任務的旅行】預告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