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George Yin 尹麗喬(美麗島電子報)
菲律賓在南海仲裁案中大獲全勝,兩岸一片嘩然。國際海洋法常設仲裁法院(Permanent Court of Arbitration) 的五名仲裁法官一致認定南海「九段線」的歷史權益主張没有依據。五名法官也同時裁決中國所控制的南海各礁島(包括中華民國所轄之太平島)皆為礁岩而非島嶼,因此中國無法依其對南海部份礁岩及人造島的控制去合理化其對南海專屬經濟海域的主張。
南海仲裁結果對中國不利並不令人意外 -- 由於中國拒絕參與仲裁過程,不只在仲裁法官的任命上無法使力,同時又無法向仲裁法庭遞交可能對其論述有利的證據。舉例而言,裁判書中清楚地提到在歷史文獻方面,其決定只參考了大不列顛水文辨公室,法國國家圖書館及法國海外檔案(United Kingdom Hydrographic Office, the National Library of France, and the French National Overseas Archives), 而完全忽略了中國/亞洲方面的南海歷史資料。 南海仲裁結果背後的歷史研究上因而有「歐洲本位」(Eurocentrism)的問題;這傷害了其南海仲裁結果的權威性。如今天美加將其島嶼領土 Machias Seal Island) 爭議交付仲裁,而仲裁法庭只參考英法方面的歷史資料,相信美加方面也會有人質疑其判決。
儘管南海仲裁結果有種種問題,外媒中仍有樂觀的評論認為中國最終會尊重仲裁結果,尋求可保存顏面的撒退,如低調地慢慢縮減其在南海的活動。這是因為中國如希望成為亞洲以至於世界上的領導國家,那麼中國就須要培養其遵守世界游戲規則的國際聲譽,而不是讓各國認為中國是「麻煩製造者」(請見賓夕法尼亞大學 Richard Perry 講座教授及希拉蕊謀士 William Burke-White 的文章)。因至少兩個原因,我沒有那麼樂觀。
第一,中國拒絕接受南海仲裁結果的國際聲譽問題其實不大。一方面,仲裁結果因「歐洲本位」等問題,無法服人。另一方面,因世界各國對仲裁法庭的判決常不加理會,各界也無法對中國在南海的行動做太多文章。2015 年,常設仲裁法院判決英國違反了國際海洋法,在 Chagos Island 創建了海洋保護區,侵犯了毛里求斯(Mauritius) 的主權。英國至今都拒絕承認這項判決。而美國甚至至今都拒絕簽署聯合國海洋法公約 (UNCLOS),完全不受國際海洋法常設仲裁法院管轄。之前所舉美加島嶼糾紛受國際仲裁是純屬虛構的例子,現實中根本不可能發生。儘管英美都不甩國際海洋法,也沒人質疑他們的大國地位。
第二,明年就是中共的十九大,中國精英各派系皆在角逐大會後未來五年對中國政局的控制權。同時,有分析家認為,習很可能想做三任總書記,在十九大上不指定其接班人。在中共精英角力白熱化之際,習在南海問題上絶不可能撒退,為了虛幻的國際聲譽,落其政敵口實。
不過,在此同時,習在國內多事之秋,也不會想節外生枝,升高與臨國/美國的對抗。在十九大之前,中國在南海問題上應將以文攻為主,不太可能武嚇或繼續升高對抗局勢(如設立南海防空識別區或再次填島)。
長遠看來,南海仲裁結果對東亞及太平洋的國際秩序有不利的影響。在中國,一向有一派人極不信任現今的國際規則和國際組織。在他們看來,國際組織皆受美國/帝國主義/ 中國的對手操控。南海仲裁結果極可能會讓這派人的影響力更大,並驅使中國試圖削弱甚至於對抗西方國家於二戰所創建的國際秩序。菲律賓其盟友在南海仲裁案上打了一場不祥的勝仗。未來一個重要的觀察指標是中國是否會撒回聯合國海洋法公約。
在南海問題上,中國對台處境尷尬(awkward)。一方面,中國和不承認「九二共識」的民進黨政府相敬如冰。另一方面,對中國而言,台灣在南海問題上有其重要性。中國對南海九段線的主張實本於中華民國1947年的十一段線主張。中台不同調將削弱中國南海九段線的歷史權利主張。除此之外,習在十九大之前不方便出手之際,台灣可為其「代理人」和「馬前卒」巡弋南海甚至駐軍太平島宣示主權(從中國角度來說,台灣政府是中國的地方政府,因此台宣示南海主權實為宣示中國在南海的主權)。習則可坐享其成,等十九大之後再進一步經略南海。
民進黨政府的處境也很微妙。台灣政府有三位「股東」:台灣民意,美國,中國。台灣朝野及民眾一般皆對南海仲裁「指島為礁」不滿。美國希望要求各方遵守國際法和尊重南海仲裁結果。而中國則希望和台灣在南海聯手捍衞「祖產」。十分有趣的是,在南海問題上台灣民意和中國大致上站在同一陣線,兩岸各界皆認為南海仲裁結果極不合理,和美國意見相左。
在南海問題上,民進黨政府不可能讓三位「股東」同時完全滿意。而外交部在仲裁結果出爐後第一時間所發出的新聞稿,可看出政府處境的尷尬。新聞稿中,不談十一段線/九段線(以照顧美國意見)或南海航行和飛越自由(以照顧中國意見),只提中華民國在南海四群島的領土權益(以照顧民意及中國意見)。
新聞稿對核心的九段線問題採取了「戰略模糊」的方式應對,而挑戰才剛開始。台灣在南海問題上不能「和稀泥」,兩面討好中美(美其名曰「中立」)。馬基亞維利在《君主論》中曾指出,對夾在兩強斗爭之中的小國來說,這是最差勁的戰略。勝者不會感謝三心二意的小國,敗者對「騎牆派」也沒有任何道義責任;兩面討好的下場是兩面不是人。
但這並不代表台灣應冒進地做出聯美或是聯中的決定。在「戰略模糊」的基礎之上,台灣應該要讓中美都認為台灣在南海問題上是可被爭取的「關鍵少數」,最終在中美之中擇「開價」高的一方合作;台灣「國小而逼」 (《春秋左傳·襄公三十年》),必須精於算計。因此,蔡總統不應冒然登島或在太平島駐軍;巧克力都還沒收到,就要主動投懷送抱?另一方面,民進黨政府也不應因統獨之見,抗拒聯中的可能。
與中國,台灣可討論如何以南海合作爭取兩岸關係解凍和國際空間。當然,如前所述,中國對民進黨政府態度尷尬。但對中國而言,南海問題有緊迫性,有誘因暫時擱置爭議,和台灣政府連手。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一向是中國共產黨的拿手絕活。民進黨政府應把握時機,儘快和中國高層開通溝通管道,思考合作可能。與美國,台灣則可討論如何在南海合作以爭取加強台美經貿連結(如TIFA)和國防合作。美國不能指望台灣無條件的在所有議題上支持美國,並認為台灣對美國的支持是想當耳(take Taiwan's support for granted)。這些都是合理的要求,因為民進黨政府/台灣不管是聯中或聯美,都需付出代價,不可能做賠本生意。聯中,政府需冒激怒美國和島内台灣獨立基本教義派的風險。聯美,政府需冒招受中國報復和民意反對的風險。
總而言之,南海仲裁之後東亞形勢詭譎,但台灣其實有一手好牌,在中美兩強南海博奕中扮演關鍵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