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哲青星空下的飛行　小王子的星空吟遊

文／謝哲青、高嘉鎂（整理）；攝影／關立衡（30雜誌）

人是為了什麼而抬頭看星星？

對上萬年前的人類來說，也許是狩獵整天後回到洞窟，心滿意足地看著星星，帶著一種生命的美好。這是人類第一次對無所事事的親身體驗。

對孩子來說，或許是夢境裡出現的浩瀚宇宙、冒著火騰空的太空梭、夢想成為太空人，充滿好奇、新鮮、探索意義。

然而隨著長大，星星開始出現其他意涵。經歷生離死別以後，逐漸開始感受到星空的深邃、遙遠、悠久。生是星晨、死則成為星塵，代表希望也代表絕望，代表歡欣也象徵孤寂。而這或許是在一個充滿功利的社會裡，僅存少數的純粹。

對謝哲青來說，看星星或許跟蔣捷聽雨寫下的〈虞美人〉一般，在夜裡吟著，「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謝哲青描述星空之於回憶，來自幼時的花蓮港口、黃昏時浮現的星星；後來歷經多次航海經驗，一次船隻遭遇意外，導航失效，老船長靠著星星的指引，走出黑夜的麻六甲海峽。又一次，他在非洲喀拉哈里沙漠，摸到星星的碎片，含鐵的隕石，是星球經過生老病死、收縮爆炸，流浪百萬年來到地球，而一個原住民撿起，細細打磨，成為鋒利的刀子，又成為考古學者眼中至寶。

星空，是世界的倒影，生機盎然，充滿衝突與戲劇性，同時也帶來慰藉與平靜。不需要額外的裝備，只需要你好奇的心與眼，當你抬頭仰望時，會意外發現，這片星光從我們的童年開始，不曾改變，也未曾遠離。真正改變的，是不斷以純真換取智慧，逐漸滄桑的自己。

星空對你來說，有什麼樣的意義？一起看看謝哲青與《小王子》作者聖修伯里隔著超過一世紀時空，一起星空吟遊：

小王子與玫瑰

我永遠忘不了聖修伯里注視她的眼神。她是如此嬌小脆弱，令他心生憐惜……她又是如此地令人難以忍受，總讓他忍不住訓斥她─我想像聖修伯里這麼做過。她讓他驚豔，也讓他迷惘，更重要的是，他深深地愛著她。如果說他是一隻毛茸茸的大熊，那麼她就是停靠他肩頭依人的小鳥……兩人的組合，活脫像是從迪士尼卡通走出來的人物。

作家姜松（Henri Jeanson）眼中這位個頭嬌小、飛揚跳脫的女子，就是日後聖修伯里的妻子─康綏蘿（Consuelo Suncín Sandoval）。康綏蘿是位才華洋溢的藝術家，會畫畫、雕刻，同時也寫作，她以天馬行空的異想，帶領作家脫離地表現實。在康綏蘿面前，聖修伯里在撒哈拉蒙上風沙的老練靈魂，再度蛻化成拒絕長大的孩子。

我在博物館角落，發現一幅聖修伯里與康綏蘿的合照。150公分高的康綏蘿站在188公分高的聖修伯里身旁，顯得十分嬌嫩，後來才知道這是兩人結婚照。這位來自薩爾瓦多的奇女子，絕不會為聖修伯里帶來他所期盼的平靜生活，康綏蘿的古怪任性，注定讓作家一生飄泊。在兩人難捨難分的愛戀裡，《小王子》乘著流浪的小行星拜訪地球，1943年4月在紐約發行。

我擁有一朵玫瑰花，我每天都幫她澆水。我擁有三座火山，我每個禮拜都幫它們疏通，我連其中那座死火山也疏通。誰知道它們會不會爆發呢？！我擁有它們，我對我的火山很有幫助，我對我的花兒很有幫助。─《小王子》

毫無懸念，在書中，聖修伯里化為小王子，這朵令小王子掛肚牽腸的玫瑰花，就是聖修伯里的妻子康綏蘿。

我們總是在別人的小行星上水土不服，直到「愛」發現了我們。

在這顆流浪小行星上，小王子細心澆灌玫瑰花，某一天，小王子向玫瑰花告別，負氣離開。這之後的每一晚，他都仰望著銀河，擔心只有四根刺的她，無法抵擋外界的侵略。

在流浪與追尋中，小王子才豁然明瞭：大人的世界，有許許多多的虛矯；自己的愛情，是如此的不成熟；而曾經擁有的，卻又是那麼珍貴。

你為你的玫瑰花所花費的時間，使你的玫瑰花變得那麼重要。一般人忘記了這個真理。但是你不應該把它忘掉。你要永遠對你所馴養的負責，你對你的玫瑰花有責任…… ─《小王子》

真正的需要，是在我們心中「獨一無二」，是「無可取代的存在」。

我們喜愛《小王子》的原因，其實很簡單，透過聖修伯里的文字，我們進入深埋在意識底層的真實感受，把那些傷害我們的、曾經遺忘的或被忽略的，重新帶回生活中。在這段重返光明的黑暗旅程，小王子化身為天際的星光，指引方向，給我們信心，賦予我們純真與堅持的力量。

成熟，是需要歲月淬礪、生活浸潤，最後用靈魂去磨難的天路歷程。在黑暗中仰望希望的聖修伯里，將生命投向夜空，化成漂流的小行星，或許，流浪才是作家生命最終的歸宿。

消失在繁星滿天中的小王子

1944年7月31日，重返歐洲戰場的聖修伯里，駕駛P-38閃電式偵察機，從科西嘉島飛往法國南部執行任務，出發不久後失去音訊。3個星期後，歐洲戰場正式終結，殺戮雖然結束，作家卻再也沒有返航。聖修伯里消失眾人眼前時，只有44歲。許多人回到他的書中，試圖從片語隻言中發現一絲希望。

夜裡，你仰望著星星。我家那顆星星太小了，我沒法給你指出它在哪裡。不過這樣反而好。對你而言，我的星星就會是滿天星斗之中的某一顆。那麼，所有的星星，你都會喜歡看的。─《小王子》

繁星滿天中，彷彿就藏著作家的神祕蹤跡。《小王子》在二戰期間被納粹德國列為禁書，大戰結束後，法國才有機會出版。為了紀念聖修伯里，法國版將小王子每天看日落的次數改為44次。美國初版內容，原是小王子一天看了43次日落。

你知道的……當一個人覺得非常悲傷時，他總是喜歡看日落。─《小王子》

我坐在博物館外的台階，望著塔法雅為作家所立的飛行紀念碑。暮色中，布雷蓋十四（Breguet 14）彷彿再度發動引擎，隨時準備在夜空中飛翔。聖修伯里不曾離開，一如我們心中的純真從未消失，它只是被掩埋在歲月的風沙之下。

當我們再翻開聖修伯里時，你會發現，那份對生命純淨澄澈的熱愛，不曾改變。

（本文摘自《30》雜誌2016年12月號《2017風格理財 找到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