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謝宇程
「看看大陸現在發展成什麼樣子了,我每次來,都不一樣,一直開新路,一直造新樓,高端消費的百貨和店鋪也一間一間開,科技園區幾萬幾萬平米地建。每次回到台北,卻總是一樣,停滯了。年輕人還在自滿於種種小確幸。」
一段時日之前,出差至上海。從機場到飯店,座車在高架快速路上奔馳。隨同的一位長輩、長官,欽羨地看著窗外的高樓說了上面那段話。
不知道他口中自滿於小確幸的「年輕人」是否針對我,雖然我是車中唯一的年輕人。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要認同他這個觀點。但他這段話,讓我記得深刻,三不五時,會拿出來想想,我們真的不好嗎,如果是,不好在哪裡,又該怎麼變好?
事過數年,對於這個問題,我稍稍有了個答案。
這幾年間,我看到中國、俄羅斯、東南亞,甚至非洲國家的經濟發展數字。也看到台灣人均所得增加緩慢,甚至被房價、物價上漲蓋過。看到人才出走、廠商外移。是的,這些都發生了,不容否認。
(上海的夜景確實燦爛,但沒有這樣的景貌,就是不如人? 圖片來源)
但在此同時,我看到在我這一代的許多年輕人,他們在做許多難以用金錢衡量,難以用數字換算的事。
許多一流的年輕程式高手,把他們可以用來換現金的專長,用來拆解分析政府釋出的資訊,指出重大問題,提供關鍵資料。這些朋友,他們投入努力在建造一個更公開、更透明、更無特權,更可課責的政府。例如,g0v,沃草。
我的許多朋友,看到台灣教育的問題,造成社會優劣勢更大的落差,主流學習模式被考試升學所扭曲,於是縱身投入。有些人放下賺大錢的機會全職投入,有些人在工作之餘貢獻心力。例如,孩子的書屋,為台灣而教,接棒啟蒙。
更有不少極端優秀的年輕人,我認識與不認識的,他們並不移民到「歐美天堂」,拒絕為了工作安定而去考公營企業或政府部門,他們也不搶著進科技業、金融業、外商公司。他們從零作起,承擔風險和辛苦,走創業之路,而且還要求自己的企業帶給社會額外的公益價值。這些被稱為「社會企業」的公司,雖然都不大,但是為數已然眾多;光是《社企流》網站上的就看不完。
確實,這些人,機構、企業,沒有建起參天高樓,沒有移山填海,沒有開口閉口「幾十億」,沒有位高權重。是否,他們空乏得只剩小確幸?你問他們,也許,他們也並不否認。
就算是,這種小確幸,和吃甜點配抹茶尖叫「好幸福」的小確幸,是不太一樣的。
這是一種有大格局的小確幸。我們要求幸福要能包山包海,廣庇四垠,包括遠方的人,不同語言和膚色的人,包括還沒出生的人,包括石虎和白海豚,甚至路旁的樹木,山谷中的溪流。我們要的幸福是今天,明天,十年後,五十年後,及至子孫都能享有。
這是一種有真野心的小確幸。我們要求這個幸福是徹底而完整的,我們不要幸福背後藏著不堪的代價,我們不要享受血汗工廠生產的富裕,我們否定壓迫弱勢營造的和平。我們要幸福得面面俱到,即使意謂著這樣的幸福更難提煉。我們的小確幸是貪婪的,我們要魚,也要熊掌。
這是一種有硬底氣的小確幸。我們爭取幸福,不求別人打賞,不會捧手向上乞討,我們沒有期待不勞而獲,我們願意放棄割捨那些簡單到手的逍遙,我們研磨那堅硬、緩慢、遙遠的喜悅。我們願意辛苦、流汗,付出代價。我們能彼此呼應、互相幫助讓彼此的善意成真。我們自討苦吃,揮汗工作,還笑得很暢快。
真的以為當我們選擇「小確幸」的時候,是沒有企圖心嗎?錯了。我們謙稱為小確幸的企圖心,不能換成鑽石戴上,是因為它過於永恆;沒有化為高樓大廈,是因為它過於龐大。
(本文已在醒報專欄刊載,並授權其他學與業小棧合作之網路媒體引用轉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