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記者陳冠穎
今（28）日是二二八事件72周年。台灣從威權時代走入自由民主，一代社會菁英已逐漸凋零，但歷史的傷痕需要被記住，才不枉先烈的犧牲。然而，許多年輕一輩不在乎歷史，認為「過去的事情，管他做什麼？」甚至以為二二八是個「慶祝休假」的日子。但沒有過去的記憶，怎麼算是理解我們腳下這塊土地，又如何真正知道「我們是誰，又從何而來」？三立新聞網採訪走過日治時代，也經歷過二二八事件，更親眼目睹白色恐怖時期，身邊的人被一一抓走的前豐原瑞穗國小老師「豐原阿公」。
▲紀念二二八事件72週年 63個民團發起紀念行動遊行隊伍於下午2時28分從二二八事發點「天馬茶房」出發，行經「專賣局台北分局」、「台北放送局」（台灣廣播電台），終點站為「長官公署」（行政院）。（圖／中央社）
72年前，台灣發生了重大歷史悲劇「二二八事件」，讓一代台灣社會菁英就此消逝，一個獨裁政權利用國家機器，讓台灣社會長期陷入白色恐怖與戒嚴體制。豐原阿公從小講台語，日治時期學了日本語，到了中國國民黨接手後，「我就在圓山飯店附近，和外省人學北京話。」豐原阿公回憶第一次見到中國國民黨的國軍來台灣，當時大家都充滿期待，畢竟是「祖國的人」。
豐原阿公受訪時講一口流利台語交雜著一點日語。他說，當時他還10幾歲，看到「破破爛爛的國軍，斗笠好大一頂，還大包小包的背著鍋碗瓢盆，鞋子也都破破的，不像日本軍都整整齊齊，鞋子烏黑發亮，很帥。差很多。」看到國軍的落魄形象，心情如何？豐原阿公說「雖然有一點失望，但一直被日本人壓榨啊，所以還是很歡迎，他們都說是『祖國的人』，所以當然還是要尊敬。」
不過，隨著國軍來台時間一長，這種尊敬的心情很快就蕩然無存。「他們很鴨霸，把廟阿，溫泉那邊的房子，學校都佔走，沒有第二句的。」豐原阿公形容，當時沒有瓦斯，如果要有火就要拿木柴去燒。「他們都來學校，把學校的課桌椅子搶走拿去燒。那些國軍看到比較漂亮的老師，就完了，他們會跑近來教室一直看，很恐怖。」豐原阿公直言，好的國軍不是沒有，但普遍這些人的行徑鴨霸，素質低落，「就像土匪！」
▲（圖／翻攝自二二八國家紀念館臉書）
回憶起二二八那天，豐原阿公說自己當時年紀小，也不懂怨恨，只知道當時很多菁英，醫師、律師、地方名流等都枉死。到了白色恐怖時期，豐原阿公身邊的人被一一抓去。「當時民國40年，我18歲就在豐原的瑞穗國小教書，曾經教我六年級的老師變成我同事，是一個毛筆字寫得很美，很好的老師，當時他四五十歲。」
▲（圖／翻攝自二二八國家紀念館臉書）
豐原阿公記得那天，有三人開著吉普車停在校門口，穿著風衣、別著三角標誌的人就來校長室抓人。豐原阿公形容，「校長當時感覺氣氛不太對勁，趕緊請人去學校後面的宿舍幫他拿幾件衣服，讓他穿去，然後，人就被帶走了。」到底是什麼原因被帶走？豐原阿公答「我也不知道，但可能是有紅底的共產黨人去他家聊天過，紅底的人供出他，他就被抓走了。」豐原阿公說，那天豐原被抓走的就有三個，他的老師姓廖，後來得知被抓去槍殺。
風聲鶴唳的時代，豐原阿公說，他時常活在恐懼中，但當時沒想過討不討厭中國國民黨的問題。豐原阿公說，「當時我也有加入國民黨呀，因為一定要加入，不加入會被刁難。我當老師，不加入考績就會被打丙等。」走過日治時期，也走過中國國民黨來台的時代，豐原阿公說，雖然日本人也壓榨台灣人，但日治時期，日本人讓台灣成為現代化社會，「台灣有進步」。但後面陳儀來台的種種殘忍行徑，讓他詫異，感覺竟被「祖國人」這樣對待，感受很不同，失落感更是巨大。
▲（圖／翻攝自二二八國家紀念館臉書）
經歷過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後，中國國民黨仍舊在台灣屹立不搖，在去年九合一大選甚至贏得勝利。對於中國國民黨的心情是什麼？豐原阿公說，對他而言，「國民黨做了很多不對的事，說難聽一點就是土匪。對待本省人或外省人，都是只要理念不同就抓走，沒有第二句話。」豐原阿公頓了一會，像在想一件很久遠的事情。隨後，他慢慢說「我不知道這樣講對不對，可是很奇怪，國民黨和共產黨當時戰成這樣，像仇人一樣那麼勢不兩立，現在卻靠攏成這樣那麼好，我在想，蔣中正在地底下，應該不會開心。」
▲ 政大蔣中正騎馬銅像遭噴漆鋸馬腳（圖／中央社）
豐原阿公說，在他心裡其實有種感覺，那就是「中國國民黨和共產黨很像啊。都是同一套。當時蔣中正死後在國父紀念館弔唁時，國民黨人本來在聊天訕笑，一遇到記者馬上痛哭流涕，說『我們要化悲憤為力量』。」後來豐原阿公有次到了香港，當時周恩來過世，共產黨人也是看到記者就痛哭，也說「我們要化悲憤為力量」。「我當時想，國共的人怎麼都ㄧ樣？他們都是為了一個家族的人而當兵，我們台灣人的兵是為了誰而戰？」豐原阿公問，「為什麼要外來的這些人，當我們台灣的領導人？」
▲（圖／記者陳冠穎提供）
後記：
訪問到了尾聲，豐原阿公說「我希望有一天，台灣人走出去可以昂首闊步，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們是台灣人。」面對這個走過歷史洪流的老先生，從最黑暗的時代，走到光明民主的現在。豐原阿公最後輕拍拍記者的手，用他那特別可愛的高亢嗓音，從台語切換至北京話說，「陳記者，謝謝你的訪問啊。我都是要滅頂.，我們這一代都是要消失的人了，沒有明天了。」面對年邁90歲的老先生，腦袋卻如此清晰，邏輯那麼清楚，談到他口中的無論是「本省人或外省人」時，都那麼的有溫度。頓時有點鼻酸，我碰一下他的手，輕輕的說，「我才謝謝你。你們的故事，才讓我們知道我們走過什麼，你才讓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可能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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