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蔡詩萍(文創LIFE)
▲圖片提供/光點影業、《刺客聶隱娘》正式海報,設計師為陳世川
雖然侯孝賢導演公開批評了時下流行的所謂文創,但,我在討論《刺客聶隱娘》這部電影時,仍難以避免要從文創工作者的角度切入。
理由再簡單不過了,除了電影本身始終是文化創意產業極為重要之一環外,《刺客聶隱娘》從故事的源頭,到電影成品的出線,乃至於侯導背後支撐他想完成一部武俠電影的整個華人世界對「俠」的著迷網絡,無一不是當前文創風潮,所想要追求的典範!侯導只是以實踐,而非論述,不但再次完成了他自己的電影夢,同時也替台灣的文創,在電影這領域,提供了一個具體而成功的案例!
電影創作窺見導演DNA
當《刺客聶隱娘》在坎城影展競賽時,經由數位修復完整再現的《俠女》一片,也在坎城現身。俠女是胡金銓的代表作之一,是首部華語片在國際重要影展得獎的電影,而且是一部民族風格鮮明、文化意涵濃郁的武俠片,四十年前四十年後,《俠女》與《刺客聶隱娘》,一部取材於明末的板蕩,一部寓意於唐末的蜩螗,卻同樣都揚名於坎城,是巧合?是傳承?怎不令人好奇而動容呢!
為了看《刺客聶隱娘》,我重新看了《俠女》、《龍門客棧》、《山中傳奇》,也看了徐克的《新龍門客棧》,張藝謀的《十面埋伏》、《英雄》,當然還有李安的《臥虎藏龍》。
不重看則矣,有意識的重看之後,我愈發確信兩件事:其一,電影雖是產業,但編與導仍屬創作領域,跟其他心靈的創作一樣,是有知識經驗上的傳承。的確,每位導演都會不知不覺的,或極有企圖的,用電影創作,向他們血液中傳承的DNA致敬。
其二,有明顯創作者風格的電影導演,總是會在特定文化的脈絡中,繼承、創新而後有所傳遞。胡金銓如此、徐克如此、李安如此,候孝賢亦如此。最明顯的對照,莫過於張藝謀的特例,他的兩部武俠片儘管美學造詣不凡,卻失之於做作,偏頗於對俠之精神的疏隔,在在都顯示了武俠電影在中國大陸很長一段時間的缺席,導致了張藝謀這輩導演欠缺了對武俠這特定文化脈絡的涵養。
反之,從胡金銓到侯孝賢,港台電影卻是在相對自由開放的環境裡,孕育出電影工作者對「武俠意境」做不斷詮釋與再創造的文化積累。
這就使得我們看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時,始終能體察到一股淡淡的,極為熟悉的,不言可喻的武俠文化感。俠,也是人,也在七情六慾,在人情世故,在人倫規範與國家體制之間,有他自己的判斷與選擇。俠的感人,不全是他為知己者死的坦蕩,也在他有所不為的猶豫與抉擇。
▲圖片提供/光點影業、劇照師:蔡正泰
侯氏風格的靜觀與自在
太過專注武俠電影的類型化,武打場面必然是看片的重心。這些年,借助好萊塢的特效,武打片已經神乎其技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反倒讓我在看胡金銓的《龍門客棧》、《俠女》時,有返璞歸真的觸動。侯導的《刺客聶隱娘》,不重武打炫技,只在關鍵時刻,迅速出手,快速收場,多半時間,是讓我們看到權力的傾軋,後宮的叵測,人倫的親暱,常民的一般,以及,最搶眼的,山河的自在,田野的樸質,人在其中,穿梭往來的生活,小小的自由空間。孰悉侯導風格的影迷,必然會心一笑:即使武俠片,侯導還是侯導,他那靜觀生活,人在生活的哲學依舊沒變。
但侯導的武俠觀,卻是脫俗的。
聶隱娘的師父一句:「汝劍術已成,卻不能斷絕人倫之親。」已然道出了還有惻隱之心的聶隱娘,無論如何,不會成為血滴子部隊,不會是成就最高的刺客殺手,她終究要在劍術極高明處,回頭問自己:這一切是為什麼呢?
侯導的電影,始終有個主旋律:天地浩瀚,人何渺小,所以必須自在自得。這是侯導的風格。他的電影,看似平淡、無奇,然則謝幕之後,卻每每叫人低迴不已!《刺客聶隱娘》的片尾,聶隱娘一行人決心北去新羅,脫離當下一切。鏡頭不動,人影漸行漸出境,大山蒼翠,幾乎占滿整個畫面,當人聲皆消逝於鏡頭前時,只剩雲影蒼茫,煙波飄渺,還有什麼人間的大道理,更勝過這些永恆不變的自然?更能超脫人心於世俗呢?俠,不過是一種淡然,一種超脫,一種與日月同行的價值罷了。
我喜歡《刺客聶隱娘》,它來自於唐人傳奇,來自於華人普遍有感的二十四史治亂循環的生存哲學,來自於我們心底都有過的「俠」的渴慕與仰望。這一切的一切,無一不是文化,無一不可文化創意產業化,不是嗎?
但前提是,我們肯給文創人多大的空間與奧援?
從《刺客聶隱娘》集資拍攝的艱辛歷程來看,文創不在真假,而在有沒有真正的給予「創意」可充分施展的「產業化機制」!
▲圖片提供/光點影業、劇照師:蔡正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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