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不怕老實驗全公開！獨居退化快　紀金山：長壽祕訣在「第二個家」

記者羅立芸／專題報導

▲面對超高齡社會來臨，紀金山教授跨出校園，走入社會實踐想像。（圖／記者鄭孟晃攝影）

「這是靳爺爺，他已經高齡101歲了，還常常看報紙、打打麻將，妳來陪他聊聊天…。」靜宜大學社工系退休教授，同時也是好好園館創辦人紀金山，跟每一位住在青銀共居服務住宅的長輩，都像朋友一樣熟悉。而在這裡陪伴長輩的年輕人，有不少曾經也是紀金山的學生，或是來自長照、社工科系的學生。大半生投入學術研究的紀金山，卻少見的有著商業頭腦，讓他有機會將學術理想，落實在社會實踐中。這場正在進行中的社會實驗，能為高齡少子化的台灣，帶來什麼樣的啟示？

▲有年輕人陪伴的百歲爺爺身體健康，讀報不成問題。（圖／記者鄭孟晃攝影）

老後獨居，形同「關掉感官」

國發會預估，台灣將在2025年邁入超高齡社會，每5人就有1人是長者。高齡少子化，也讓未來「獨居」趨勢增加，目前高齡獨居住宅數超過57萬戶，比起10年前增加了一倍。

高齡獨居會帶來什麼問題？「有人認為，在自己家裡比較自在、比較熟悉。可是大家要小心一件事，在一個熟悉的地方獨居，你會把所有的感官一樣一樣關掉，所以你的退化速度，會比出來跟大家互動連接要多得多。」這是紀金山觀察過許多長期獨居的長者之後，語重心長的提醒。

如果是「老老共居」呢？「很多人說，我找朋友來共老。老人跟老人相互扶持，早晚有一個人要走，那另外一個人誰來扶持？」紀金山認為，高齡少子化的大環境，可能改變原有的家人關係。如果想在家安老，家庭必須要有足夠的照顧能力，但現況是許多家庭子女為數不多，支持能力得打上問號。而如果採行「老」朋友們互相照顧的模式，也得面臨年歲相近的雙方一起變老後，不得不面對的困境。

「超高齡社會最大的問題是，當你有被照顧需求，或是受到孤獨感衝擊時，身邊沒有家人可以幫忙，甚至得一個人為自己辦住院和出院。如何有人在你需要的時候支撐你，陪你走過，這是很重要的事。」長期研究社會網絡的紀金山相信，發展一套家庭關係的補充機制，是因應超高齡社會挑戰的最佳解方。

▲鳥語花香的「好好聚落」，是老後生活的實驗場域。（圖／記者鄭孟晃攝影）

延長健康壽命的第二個家，在哪裡？

「目前台灣的住宿型機構，大家關心的都是地點、硬體條件，甚至氣候。但是我覺得『家』這個字，最重要的是要有你在乎的東西，或者有在乎你的人，沒有這件事情，家其實是不成為家。」身為社會學者的紀金山，提前退休的最大動力，就是希望投入社會實踐，透過一個新的住宿、新的關係，衍生出新的支撐力量，打造延長壽命的第二個家。

「假如我們的壽命是注定的，我們的努力是盡可能地維持健康。」在第二個家裡，彼此是關係平等的「類家人」，沒有情緒剝削。「你不要對我情緒剝削，我也不會對你經濟剝奪，一切都是討論。討論完了，你願意做，那基本上這個服務就可以完成了，所以住在這裡的家屬，他們是安心的。」這樣的模式，紀金山稱為「附服務安心住宅」，希望通過家的服務，讓住宅變身。

▲長輩可選擇在獨立空間中發展興趣，甚至開班授課。（圖／記者鄭孟晃攝影）

他主張採行「青銀共居」概念，達成老後共居的理想。「青銀共居最重要的概念就是，它是生生不息的。年紀比較長的跟年輕人在一起，年輕人的體力、平均餘命，邏輯上都比我們長，力氣也比我們大，照顧困難度也就比較少。再加上青春無敵，你跟年輕人在一起，自然可以感受到年輕人的活力。我們常常鼓勵年紀大的人要終身學習，自己怎麼學習？但是你跟年輕人在一起，終身學習這件事情，就化有形為無形。年輕人會告訴你新的遊戲，那你就跟著時代一起滾動。」

當然，這個模式並非只有優點沒有缺點，還是有一些需要克服的地方。「它最大的缺點，當然就是它成本會高一些。還要有一個組織做規劃跟運營，因為也不是所有的年輕人都是好人，必須要經過篩選、經過培訓。」紀金山有信心，通過培訓的年輕人，能讓住在這裡的長者更有活力，因為不論是運動、逛市場、看醫生、甚至出國玩，每位長輩都有年輕人陪伴，能延緩退化。

▲小動物的陪伴，能幫助長輩療癒身心。（圖／記者鄭孟晃攝影）

早在台灣流行貨櫃市集之前，紀金山就讓貨櫃有了新生命。在鳥語花香的「好好聚落」中，一個個大型的彩繪貨櫃，有些是長輩的藝術工作室兼住家，有些則打造成教室、開設工作坊。住在這裡的阿公阿嬤，甚至還能到一旁的欄舍看看小兔子，或是餵羊咩咩吃草，在活動中療癒身心。

由此可見，如果想要有一個較為理想的老後生活，最重要的前提就是維持身體的健康。只是，有時疾病來得讓人措手不及，台灣又有多少家庭，有足夠的照顧能力？

▲高齡長者越來越多，紀金山認為，應加快腳步提升家庭照顧者的照顧能力。（圖／記者鄭孟晃攝影）

家庭照顧者應成為指揮官，把「戰場」看清楚

「一般的家庭照顧者最大的困難是，你可能在公司工作到一半，爸爸倒下去、媽媽倒下去，然後家裡沒有其他的兄弟姊妹，或兄弟姊妹妹不在身邊，你就變成主要照顧者。」這樣的情況，紀金山看了太多。「學校也沒教、社會也沒教，你突然間就要回去當主要照顧者。中風怎麼辦？開刀以後，要扶他怎麼辦？接下來要怎麼辦？全部都不知道。這時候，大家就一片慌亂，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新手照顧者突然面對不熟悉的照顧狀況，經常會感到不安。雖然長照2.0政策提供了家庭照顧者資源，但照顧問題的解決，在紀金山看來，不只是資源的需求，還包含對照顧問題與資訊的了解、照顧計劃生成與服務安排，以及解決各種日常問題。

他認為，每一個人個別的混亂，從集體的角度來看很簡單。「中風有幾種模式？失智有幾種模式？對應的方式是什麼？對個別的人是很困難的一段路，集體的東西相對簡單。所以，我把它整理完，提了一個新的觀念叫『照顧管理力的提升』，就是如何讓一個主要照顧者，不要像散兵坑裡的小槍兵，有子彈打到沒子彈，就等著結果怎麼樣。我認為這個戰場，從頭到尾都看得很清楚，你應該學會怎麼指揮資源把問題解決，所以要提升照顧管理力，做好照顧的決策，這件事情非常重要。」

為了幫助家庭照顧者，也讓團隊有機會看清楚照顧的樣態，紀金山尋求企業支持推動社會共益計畫，要當家庭照顧者的教練跟陪跑員。「原來沒有計畫的、一頭栽進去的照顧，那是一定會失敗的。一個有計畫的照顧，一開始就告訴你，你家有幾個人，為什麼是你。大家都應該動起來，至少要可以換手。要開始跑一場長照馬拉松，過去你沒被鍛鍊過，根本就不知道要怎麼配速，這中間要怎麼樣補充水分，接下來我們都告訴你這些事。你如果跑不下去，我們陪你跑一段。」包含醫療病程、生活需求、心理、財務、家庭關係、法律面向的諮詢服務與照顧建議，每位照顧者都能有一個月的時間，得到跨領域的專家協助。累積超過1300個家庭照顧者的相關數據，未來也可能透過AI生成照顧計畫，有更多的運用可能。

▲超高齡社會帶來人口結構轉型，紀金山認為可能發展出新的生活形態與人際關係。（圖／記者鄭孟晃攝影）

超高齡社會迫近，需要新的想像力

「我是個社會學者，面對超高齡社會即將向我們迫近，我發現整個社會想法還是很單純、想像力不足。一個社會要往前走，必須要有新的想像力，想像力來自於你對問題的洞察。每一個人遇到的問題，都是社會建構起來的，別人遇到的問題，其實未來你也會遇到。」紀金山從長期的社會觀察中，挖掘出台灣超高齡社會最需要解決的兩個問題。

「第一個，是照顧的問題。第二個，孤單寂寞在家裡的問題。這兩個問題如果能夠得到解決，事情就變容易了。」紀金山指出，超高齡社會是人口結構的轉型，也是社會結構的轉變。這不是單純的福利問題，而是對家庭服務有著新的需求與供給，會是一種新關係服務的創造過程，未來也必然會是一種新的服務產業。

因為好好園館已經滿租，接下來，紀金山還有一個計劃正在醞釀。「我覺得沙鹿是一個養老最好的地方，因為醫療資源很充足，長輩可以去光田醫院、童綜合醫院、榮總、澄清醫院，車程都不到20分鐘。這樣一來的話，沙鹿區就是一個退休型的社區，很適合退休人員在這裡生活，他們也可以坐交通車過來這裡。在乎超高齡社會老後生活的壯世代，如果提前在好好園館周邊3公里買房或租房，未來也能參與類家人的計畫。」

不過，經濟不夠寬裕的長輩，會不會被排除在老後加入一個新家族的可能性之外？紀金山表示，方法還是有的。「未來運用政府所擁有的土地資源配合發展，就可以讓支付能力不足的長者，得以享受這套服務模式的好處。」

「我認為老後的想像，不要再只有原來的家，跟機構、老人院，它有很豐富的面向，只要你願意選擇。」紀金山相信，耕耘大半生的研究領域，能賦予台灣社會足夠的想像力，開花結果的時間，很快就會到來。

▲紀金山相信，只要政府民間多一些想像力，台灣民眾可以有更豐富的老後生活。（圖／記者鄭孟晃攝影）

創業經驗談

因為一輩子都在研究這個領域，所以我對相關的法規、可能的需求缺口，都已經相當了解。當我提出想做這件事的時候，很多人都支持，所以資金方面完全沒有遇到難題。我的功能就是做出超越現在的思維，給未來的人看，這是一個教授提早退休，最重要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