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標題:尷尬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台灣是什麼?印度友人的一席話,讓我紅了眼眶
文/呂婉君/換日線Crossing
「為什麼,這裡沒有國旗?」在「中正紀念堂」(自由廣場)(註)的燈火下,P 充滿疑惑地對我問著。
P 來自印度,是我高中朋友的同事。研究所畢業後的他,雖然接獲美國的博士班錄取通知,但是他說自己活這麼久了,從來沒有真正地工作過,加上決心去國外工作,所以就毅然決然從科技重鎮班加羅爾,搬到台積電(TSMC)所在的新竹。
適逢假期,剛好我們都沒有事,便一起出遊。
那晚的最後,我提議去中正紀念堂(自由廣場)看看走走。
「那邊的夜景很漂亮,你至少去看一次吧!」就這麼隨意地帶著來台灣十個月的外國人,造訪這個台北人大都不陌生的場所。
走出捷運中正紀念堂五號出口,拐一個彎,拔地而起的國家音樂廳和國家戲劇院,迎面矗立眼前。
「哇!」他立刻驚喜大叫,「我一直知道"C.K.S Memorial hall",但是我不知道它這麼大。」一邊走他一邊說:「在台灣,除了台北 101 以外,我從來沒看過這麼巨大的建築,也沒預料到它會這麼雄偉!這個紀念館,到底是紀念誰的?」
▲圖/記者林敬旻攝
「亦神亦魔」的歷史人物,「有待商榷」的沉默國旗
經他這麼一問,我不禁也開始重溫起蔣中正在台灣的定位變化與相關爭議,順著歷史的脈絡,講著現在的台灣人,有一部份仍當他是穩定台灣的「偉人」,一部份則當他是殘殺「台灣人」的殺人魔。
蔣中正這個人,至今仍亦神亦魔地立像於台北市黃金地段,等待歷史的詮釋與論定。
「那麼這個國家級的地方,為什麼沒有國旗?如果是別的國家,整個廣場都會插上大大的國旗吧?前幾天我去你們的稅務機關繳稅,讓我非常震驚的是,稅務機關居然也沒有插國旗!」
「『國旗』近幾年在台灣面臨很尷尬的情況,」我一邊與他緩步於自由廣場的步道上,兩側地上的燈引領我們走向紀念館。「我也覺得很多時候,台灣的國旗都『靜音』了。或許因為我一直住在台灣,所以沒有特別的感覺。但是當我去南韓釜山,僅僅走在要往海雲台的路上,一抬頭,我就看到兩側插滿隨風飄揚的韓國國旗,彷彿臭屁地插著腰對我說:『這裡可是韓國!我們是大韓民國!』。」
「日本也是啊!日本國旗或許不像韓國,總是那麼大搖大擺地被彰顯出來,但它卻深入庶民文化中:招牌上、廣告上、宣傳文宣上,他們一再一再地強調『日本』:日本第一、日本製造、入境隨俗你要遵守的日本文化。」我說。
「那為什麼台灣人不用國旗呢?」P 繼續不死心地問。
身為台灣人,我發自內心深處的疑問
「台灣當然是有國旗的,但是那面國旗到底是什麼?現在的國旗,是中國國民黨當年發動革命,『推翻滿清』建立中華民國之後,在中國大陸創造的;而國共內戰國民黨戰敗後,隨『政府播遷來台』,直接在台灣插上的。那面『青天白日滿地紅』,也含有國民黨黨徽。」
「近幾十年來,台灣人一直在思考『我是誰?』,當我們有權利拒絕黨國不分的威權教育後,我們也面臨到那『我到底是誰?所謂的台灣到底是怎樣的?』這個問題,我跟你說喔,以前歷史課的時候,關於台灣的歷史介紹就是從史前文化、荷據時期、清領時期、日治時期,一路講到最後一章節『中華民國在台灣』。
仔細思考,這個『中華民國在台灣』的說法,不是很耐人尋味嗎?這麼說,『中華民國』不也是一種殖民嗎?那現在殖民結束了嗎?如果結束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結束的?」
與眼前這位外國朋友談起這個話題,我不知為何變得滔滔不絕:
「台灣人獲得自由了嗎?是什麼讓我們自由?是民主制度嗎?那是誰啟動民主改革的?在我看來,李登輝是『台灣民主化』中很重要的人物,他也是體制內改革的人。但明明他還活著,為什麼總覺得社會對他也是評價兩極莫衷一是呢?我假日會去西門町學日文,下課後走到鬧區,總是會看到有很多人拿著『台灣獨立』的旗幟遊行。那如果強調獨立,意思就是現在還沒獨立?但我們要對誰宣布獨立?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嗎?還是對『中華民國』?」
「青天白日滿地紅這面『國旗』,我敢肯定是世界上最尷尬的國旗之一了:對外,由中國發動的長期打壓甚至霸凌,讓我們無法在世界舞台上高舉著這面旗子,只能永遠稱自己為"Chinese Taipei"。對內,這面國旗也面臨兩難,該將它視為殖民者的旗幟,還是我們應該擁戴的旗幟?這個問題同樣在全島暗火悶滾著。」
「如今我們既無法肯定熱切地張開雙手,持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揮舞,又無法確知它究竟代表台灣還是中華民國?它的立場是統一還是獨立?民眾無法解決這尷尬的問題,於是乾脆能免則免,避而不談、避而不拿。所以你看到國旗在台灣幾乎消失了,除了少數政府插上去的,平常街道上你甚至不會看到國旗。」
▲圖/攝影者Jennifer, Flickr CC License
「你們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聽了我一連串的發問後,來自印度的 P 終於說話了:「我覺得二十年前,整個台灣還在困惑,你們到底是中國人?中華民國台灣省人?還是台灣人?不過就我看來,你們這個階段的困惑已經結束了。」
「Wan 我跟你說,你們台灣人,現在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他突然話鋒一轉,堅定地對我說。
「Huh?」這個突如其來的言論走向,讓我有點吃驚。
「其實這個世界,對於各國常有著既定的認知,說好聽是國家特色、說難聽是刻板印象甚至偏見:像美國就是自信自負的美國佬,或是充滿希望的美國夢;英國就是傳統和保守仕紳風;義大利人熱情樂天;日本就是櫻花與武士道;韓國有瞇瞇眼和整形文化;和中國人做生意要小心......等等。」
「就連我來自的印度,外國人常常馬上就連結到『種姓制度』。世界上其他的國家,大家也常都會有既定的 identification。我們根本不用創造,也不會有人問你樂不樂意,常常就沒得選擇地得背負這所謂的『國家印象、文化印象』。我一出國門,世界就用既定的眼光看我。」
「而你們台灣,它對世界來說卻是空白的。」他直接地說。
「我在決定來台灣之前,老實說其實連台灣是一個城市還是一個國家都不清楚。我的朋友則問我,你是要去中國工作嗎?很顯然,世界對台灣還很無知。」P 繼續說:「上個二十年,你們台灣人在困惑『我是中國人』嗎?這個困惑顯然現在清晰了;這個二十年,我則認為台灣人會向世界回答『什麼是台灣人?』所以我才會說你們是很特別的,你們這代的人,正站在時代的浪潮上。」
「曾祖父是清朝人,爺爺是日本人,爸爸是中華民國人......現在你是台灣人。你們這代的人必須向世界解釋什麼是台灣。你們肩負責任詮釋你們的國家。你們將會用這個二十年思考這個『台灣人』是什麼輪廓什麼樣貌,那面讓你們尷尬的國旗,有天會被摘下來還是繼續裱框,全靠你們自己決定。」
台灣是什麼,靠我們這代人共同決定
這段話從一個外國人口中說出來,竟讓我眼眶有股溫熱感。「那就你看來,台灣是怎樣的存在?」我隨口反問眼前這位印度朋友。
「是華人世界中最民主的國家,也可以說是亞洲中數一數二民主的國家。」他不假思索地講著:「你們可以讓一個不屬於任何黨派的政治素人當上首都市長,你們也可以讓長期統治台灣的黨派走出行政院和立法院。台灣近幾年經濟雖然下滑,但民主政治卻也穩定了,民主像把鑰匙,會開啟哪道門不知道,但你們總算可以,由全體國民決定要開哪道門了。」
扭開瓶蓋,P 就著夜色舉起手中的飲料,對著自由廣場說:「我很喜歡台灣,我覺得這個島上有著獨一無二的魅力,讓我們敬要花二十年定義的台灣人!讓我們敬內憂外患的國旗!」我看著他身後的燈火閃爍,也舉杯笑著說著:「敬台灣南波萬!」
雖然我們被國際輕視,遭中國打壓欺辱,但我們卻擁有自己姓名的闡釋權:這個島嶼究竟是「鬼島」還是「福爾摩沙」,全靠全民的行為註解。
當人民覺醒,拒絕兩黨惡鬥,就開了一道門叫素人政治,雖然未必完美,但總能讓說謊成性的政黨權貴警惕;當勞工覺醒,團結起來面對需索無度的資方,終於能看到過去傲慢無比的資方也因為罷工放軟身段......
當然,雖然這必定是一條崎嶇的坎坷路,但衷心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夠放下彼此的仇恨和歧見,逐漸凝聚共識,一起向世界定義我們的國旗是什麼、定義我來自何方、定義我是誰。
屆時世界將會吹起一股「台風」,風起的時候,他們會記住我們的名字。
註:「中正紀念堂」(自由廣場)數度經歷正名、更名爭議,並一度於 2007 年正式更名為「國立臺灣民主紀念館」,並將正門牌樓「大中至正」匾額更換為「自由廣場」。後於 2008 年馬英九前總統上任後,再次更名「中正紀念堂」維持至今,大門口牌樓上的匾額題字,則保留「自由廣場」。
作者:呂婉君
一個二十幾歲仍然懷有一點遠行夢想的女子,自從翻開余秋雨的《蘇東坡突圍》後,就義無反顧的愛上這種旅行文學,希望每一趟旅程都能有一點反芻,無限滋味。
關聯閱讀
還在「台灣南波萬」與「強國玻璃心」?醒醒啊!台灣人,請嚴肅面對中國崛起
瑪丹娜的「台灣圖騰」,與寂寞的「國旗」
「我認為二十年前的日本,的確比台灣強......」
執行編輯:YUKI
核稿編輯:張翔一
本文轉載自換日線Cross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