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庭安/換日線Crossing
今天我們來聊聊邪教。
1995 年 3 月 20 日,東京發生了著名的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五名奧姆真理教的教徒,乘坐不同的列車,在東京地鐵上施放沙林毒氣。沙林毒氣是納粹德國開發出的生化武器,成本低廉,擴散速度快,殺傷力大。毒氣施放後,大量乘客吐血倒地。這次攻擊造成 13 人死亡和 6,000 多人受傷,是二次大戰後日本發生最嚴重的恐怖事件。
發動這次攻擊的奧姆真理教,是近代亞洲最臭名昭彰的邪教,如果我們回頭去看它的歷史,比較今日仍然盛行的許多邪教,是非常值得玩味的。
真理教的教主麻原彰晃出生在 1955 年,看照片就是個貌不驚人的胖大叔。他謊稱自己能夠漂浮在空中,在喜瑪拉雅山得道,把一個瑜伽館經營成為巨大的教團,吸引了一萬多名教徒。
▲奧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圖/翻攝網路)
真理教鼎盛的時候,教團強迫教徒捐獻所有的財產。忠誠的教徒陷入了對教主麻原彰晃狂熱的崇拜當中,而對想脫離教團的教徒,教團施之以迷幻毒品和精神控制,甚至把人關進牢房裡監禁洗腦。
真理教的教義綜合了基督教、佛教、印度教、瑜伽和一堆其他的亂七八糟的思想──麻原彰晃自稱是印度教神濕婆的化身,要求教徒喝他的血和洗澡的髒水來尋求悟道。就是這麼七拼八湊的畸形教義,麻原彰晃還是吸引了大量的教徒,其中不乏社會頂層菁英和高知識分子。據他的女兒回憶,麻原彰晃在教徒裡控制了 100 名性奴隸,生了 15 個私生子女,真是不可思議。
1990 年後,真理教「轉型」成一個宣揚世界末日的武裝宗教,開始策劃針對平民的屠殺。
東京地鐵發佈恐怖攻擊的後兩天,日本警方在真理教總部逮捕了麻原彰晃,並搜出了沙林毒氣的製造設備,散布毒氣的軍用直升機等。直到被捕前,麻原彰晃還在計畫要在日本國會的開幕式上,用直升機散佈沙林毒氣和肉毒桿菌,殺死更多的人。
聽起來很像天方夜譚對吧?但這是真實歷史!
我們不禁要問:為什麼會有上萬人,把一個又醜又肥的中年男子當神來拜,貢獻自己財富和肉體,甚至參與他的屠殺計劃呢?
一般大眾在看這一萬多名的教徒的時候,通常覺得這些教徒要不是壞,要不就是蠢!一個邪惡的魔王聚集一群壞蛋跟傻逼,進行他的滅世計劃。
但如果我們把事情看得這麼簡單,其實是在逃避思考了:因為無論是「魔王」、「壞蛋」或「傻逼」都不是「正常人」,都離我們日常生活很遙遠──我們若輕易的把「他們」和「我們」切割,彷彿就能繼續安心過日子。
然而,這些教徒一開始也都是跟你我一樣的普通人,麻原彰晃一開始也不是魔王,不過是個善於利用人心的高手而已。
我的邪教體驗──孤獨到歸屬感
利用人心的第一招,首先是抓住你的孤獨和脆弱,趁虛而入。
過去有一段時間,我參加過各式各樣的「邪教組織」:有批著佛教外衣的,有批著基督教外衣的。而那段時間,正好就是我人生中最低潮的時候。
而我身邊的教友們多跟我一樣,在投入邪教懷抱的時候,通常也是自己的人生出了問題的時候:失戀、失業、生病、破產、父母離婚、家人過世等等。
當人在面對重大變故的時候,往往會產生極大的壓力,極端壓力會讓自己產生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孤獨感。正常情況下,極端壓力可以透過親密關係去紓解,尋求慰藉的對象可能是身邊的父母、丈夫、妻子、朋友、老師等等。
然而,向周邊的人尋求慰藉,這條路卻常常行不通。
因為有時候,身邊的人就是壓力來源──像是被情人分手、被朋友背叛、被父母拋棄。
有時候,我們更不願讓身邊的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和挫折──譬如失業的丈夫,寧可穿著西裝到公園假裝上班,也不敢跟妻女坦白。
而這種時候,邪教總是能夠給我們溫暖的慰藉,給我們安全感。
拿我自己的體驗來說,當時我加入了一個教團,裡面的「師兄姊」都很熱情的歡迎我,不斷的說我很有「佛緣」、說我很幸運、說我很特別。當時處在人生低谷的我,立馬覺得心理暖洋洋的。
而後我參加了教團舉行的「千人靜坐會」──當我與一千名教友同時靜坐冥想時,確確實實也感受到了一種「集體安全感」。
這種集體安全感是我在家庭、學校、社會裡都沒感受過的,它的確是十分美好的感覺。而這種安全感,是非常讓人上癮的。
建立安全感後的下一步,是塑造個人崇拜。
邪教組織的一貫的套路是,將美好的體驗與「神性領袖」連結在一起,塑造個人崇拜。
再拿我參加的千人靜坐會為例,靜坐冥想其實不是壞事,一千個人同時一起打坐,也很容易讓人產生集體的靈性愉悅,到目前為止都還沒啥問題。
但,有問題的是:我們的正前方,掛了一張「三公尺高的教主照片」,教團還要求我們不斷高呼教主的口號,讓我們把冥想產生的靈性愉悅感,跟教主本人連結起來。
這其實是非常巧妙的人性操弄:先讓你產生快樂的情緒,再將快樂感和教主個人連結起來。一旦這種連結被建立起來後,你就會對教主產生依賴感。
但說白了,靜坐儀式產生的愉悅,其實和教主本人沒啥關係。要是前方掛的不是教主照片,而是一張波多野結衣的全裸海報,或是一沱臭狗屎,也能達到一樣的效果。
如果我們打坐時集體高喊「波多野結衣女神!」或是「臭狗屎萬歲!」同樣也能連結起靈性體驗,建立「波多野結衣教」或是「臭狗屎教」。
人類就是這麼容易操弄的生物,而邪教教主總是能夠善用這一點。
最後一擊:隔離你、馴服你。
當教徒對教團產生安全感,對教主產生崇拜感後。邪教就能進入收割的最後一步:讓教徒與他此前所有的社會關係隔絕,在邪教內部的等級制度中,得到新的「服從性身份」。
這樣講有些太空乏了,我還是拿我自己參加過的邪教舉例吧。教團裡,有著明確的「等級體系」:等級越高,越能夠接近教主,得到教主的關愛,和教主一起修行。
如同我們剛剛所說的,邪教教主緊掐著教徒的孤獨和焦慮,並把歸屬感和安全感和自己綁在一起。換句話說,邪教教主成為教徒新的父母,變成教徒唯一的依戀對象。
隨著教徒越陷越深,教團會要求教徒必須高頻率的參加法會,拉更多新的教徒入教,貢獻更多時間和金錢,才能在邪教內獲得更高的等級。逐漸的,教徒和原有社會網路的連結被掐斷了,生活裡變得只有教團而已。
我們常看到新聞裡有人加入了邪教,搞到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然而,教徒越是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越是會往邪教裡去尋求慰藉,陷入一個死循環。因為教徒一旦離開教團,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而光有獎勵還不夠,邪教同時善於懲罰:教主會恐嚇信徒,一旦他們離開教團,就會「業力引爆」、「遭受神罰」、「謗佛者死」、「死後下地獄」。有時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教團甚至會派人暴力攻擊脫離的信徒,殺雞儆猴,讓其他教徒不敢背叛。
至此,一個「正向回饋的信仰閉環」就這樣形成了:教徒不斷的向教主尋求安全慰藉,同時恐懼脫離教團會遭到懲罰──教主就像一個恩威並施的父親,讓教徒們又愛又怕。
到了此時,無論教主要什麼,都可以予取予求了。教徒們就是免費的提款機、聽話的性奴隸、忠誠的聖戰士。
幸好,大部分的邪教教主都沒什麼野心,財富和性慾就可以滿足他們了。真理教的麻原彰晃要不是一時腦抽想去毀滅世界,估計他現在還在過著「性福快樂」的日子。
當一頭清醒的綿羊
為什麼今天要寫這篇呢?其實是想提醒大家,邪教離我們真的沒那麼遙遠。沉迷邪教的教徒既不笨也不蠢,他們跟我們一樣都是普通人,只是在他們的人生低谷,被趁虛而入罷了。
我們不應該去嘲笑他們,畢竟每個人的人生都一定有脆弱絕望的階段。當我們在溺水的時候,看到一根稻草都會想去抓的,而不會去想遞稻草過來的人是否包藏禍心。
而我們越是嘲笑、越是排斥這些教徒,越是把他們推向邪教教主的慰藉當中。你看出這裡面巧妙的心理詭計了嗎?
這些邪教教主都是操弄人心的天才,有心算無心,趁你病要你命,讓你防不勝防。我們千萬不能小看他們,能讓幾萬人把自己當神拜,除了要有超凡的魅力、對人性的深入洞察、還要有高超的手段。這可是高難度的技術活,不是誰都做得到的。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如果我們把世界想像成一個大草原,其實絕大部分的人不過都是軟弱無助的綿羊。而邪教領袖們就像一頭頭惡狼,可以讓無數的綿羊臣服自己、膜拜自己、甚至主動送上門來讓自己吃。
就算我們不夠聰明、不夠喪盡天良,當不了惡狼。但至少,我們能當一頭清醒的綿羊,當別的羊排著隊把自己烤熟給狼吃的時候,能夠冷冷的站到一邊去,遠離危險。
有一句老話:知識就是力量。希望你讀完這篇文章後,能看清楚邪教組織操弄人心的套路。當你下次親身遇到的時候,就能冷哼一聲說:「也不過如此。」
在迷茫的時代,當個明白人,保護自己。
作者小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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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樣子,我們下週三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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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庭安/我所見的世界
劉庭安,1988 年生,實作型的理想主義者。前麥肯錫分析師和 IDEO 大中華區商務主管。現於綠色能源的新創公司打工,希望能用商業和技術改善地球環境。 2017 年獲選世界經濟論壇的全球傑出青年。興趣是誤人子弟,在台灣大學、上海東華大學等多個學校當流浪教師。
執行編輯:HUI
核稿編輯:張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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