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昺崙【本文經作者授權轉載】
我在網路上隨意瀏覽台北市長的選舉公報,發現了這個名字以及經歷:趙衍慶,學歷「山東聯中」、「員林實中」。後面一行「流亡學生」,簡單幾個關鍵字,好像接起串聯電源一樣,白色恐怖氤氳舞台突然打亮燈光。
白色恐怖受難者陳武鎮畫作/圖片來源:景美人權園區。
選台北市長需要200萬保證金,沒有過總票數10%的門檻,候選人的保證金就要被沒收。趙衍慶伯伯的200萬,註定是收不回來。大家都想問:「他為何參選?」
根據這篇「沃草」報導 ,沃草記者尋訪不到他,幫他留下一則簡單的小傳:
在1936年出生的他,生於山東省曹縣,軍校畢業後,國共戰爭讓他成為流亡學生,隨國民政府軍隊轉進台灣,在他年輕時,也曾經參與開發東西橫貫及大雪山運材公路等台灣重大建設,退伍之後,則依靠榮民津貼,以拾荒、撿廢紙為業。
其實,趙衍慶並不是先讀軍校才成為流亡學生,而是讀書讀到一半被抓去當兵,這背後有著一段如澎湖咕咾石般沈重滄桑的歷史,只是悲慟都結了痂。故事又如何說起?我們只能憑著史料追憶:
1949年,山東聯中校長張敏之,帶著多個學校8000名學生,為了躲避共產黨,從北方逃難到台灣。他們先在澎湖漁翁島落腳,等待政府安排這些年輕學生到台灣讀書。結果漁翁島司令李振清強迫所有男學生編入他的部隊,張校長不從,於是被誣告為匪諜。校長及上百位同學被羅織入獄,有些遭到槍決、有些消失在黑暗的海上。最後女學生及年紀輕個子小的男生,於1953年全數轉送到員林實驗中學就讀。直到2007年,政府才在澎湖設立「713事件紀念碑」,公開紀念這段歷史。
校長張敏之/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這段歷史後來被稱為「澎湖713事件」,也被稱為「外省人的228」。或許,我們若能與趙伯伯聊天,他可能會這麼回憶著:
「老家山東,那年十三。讀中學的時候,某天朝會,校長說...」
「跟著校長去台灣,我們沒有很多時間,與家人告別。有人出門時,家人還在田裡工作...」
「澎湖天氣炎熱,海風很強。所有男學生都被集合到操場,長得比步槍高的人都被抓去當兵...」
「校長被抓了,有些同學被軍人帶上船後,就沒有再回來。」
1949年的歷史,被2014的人們重新詮釋著。某候選人陣營說:若選不上中華民國即將要滅亡。還有某個陣營說:是否可以給予歷史更公正的評價?於是這兩個陣營公開辯論,討論歷史該怎麼被政治所使用。縱使應該被平等對待的另一位(群)候選人,本身就是(無法啟齒的)歷史。
我想,趙衍慶要實現的,除了後面政見所述,平民百姓所能設想最偉大的公平正義之外(有些人,一天的收入連一個便當都不到),是否還有幫自己說一個故事?趙伯伯說過自己參選的動機:「明知選舉保證金可能拿不回來,也為自己的人生留下印記。」
臺北市長候選人登記第2號趙衍慶/選舉公報。
印記需要如此昂貴的代價嗎?又或者,這不只是一個人的故事,一個人的印記,而是幾十年以來悲傷沉積,無數人說不出來的無數個暗夜惡夢?
趙衍慶用一生積蓄買了一個選舉公報的欄位,「公平地」與其他候選人並列在一起,包括國民黨高官子弟的後代。他可能不知道如何表達,只是期望最後有人能看見這段歷史,至少背後那8000多人的故事,或者校長張敏之消散不知何所的靈魂,總會有人看見。
除了一個欄位,這200萬還想告訴我們的是什麼呢?或許是一段被遺忘的歷史,以及永遠隨黑潮飄動的一群年輕冤魂。
也或許,趙伯伯是用一生積蓄買一個夢。夢裡他們都還年輕,13歲正愛玩水,趁著長官不注意,一群男孩跑到海邊戲水。最高的大男孩(忘了名字)在陽光下皮膚黝黑發亮,喜愛出頭,總是仗義執言,他對著司令咆哮「我們是來唸書的!」第一槍就打在他的胸膛。
他離開了眾人,但後來化身為菊島的海鳥,乘著風一路返北,是第一位回到北方故鄉的同學。
我們原本已經要忘記了,但總有靈魂還是躁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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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獲作者江昺崙授權,轉載自想想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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