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一廣場／「反送中」開啟威權與人民不斷對抗的動亂年代

文／吳崑玉

一周內百萬人上街的反送中運動，在2019年16日晚間8時29分，讓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發出301字新聞稿，表示已停止立法會大會對修訂《逃犯條例》工作，且行政長官林鄭月娥也向港人致歉，承諾會以最有誠意、最謙卑的態度接受批評，並加以改進。

但群眾並不領情，16日晚間繼續佔領各條大道，喊著要林鄭下台，「不撤回，不撤退」，據大數據單位分析，今天上街頭的港人可能多達144萬，空拍機都拍不到盡頭，破了以往群眾運動的紀錄。

網路上許多人在探討「送中」條例的是非問題，但真正的問題是：為什麼這樣一個事件，會引發港人如此巨大的怒火？那絕非法律上的是非問題可以解釋。如果只是一個法律的爭議，各方吵一吵就結束了，不會鬧到一百多萬人走上街頭。要知道，香港居民不過7百萬人左右，144萬人，相當於20%港人都跑出來抗議，相當於台灣460萬人出來抗議，這是多可怕的規模？！

▲ 作者分析，中共若不改變香港政策與心態，衝突恐再起（圖／翻攝自AP影音、資料照）

一場大規模群眾運動的發生，必須有三個要素：

不滿的「溫床」：社會大眾累積了各式各樣的不滿，就像不斷往屋子裡灌進去的汽油，成為易燃的燃料。

議題：引爆憤怒的題材，就像導火線一樣，點燃了群眾的怒火，這次的導火線就是「逃犯條例」。在台灣，洪仲丘案、反服貿，一樣都是引線。

帶領者：就是點火者，他們引導群眾行動，提示動作與方向，就像反服貿時的林飛帆與陳為廷。

政府或威權統治者，多喜歡把群眾運動歸咎於一、二位領導者，或者容易辨識的團體或黨派，甚至外國勢力介入。但這次反送中，沒有明確單一的指揮官，當年佔中的領導人物黃之鋒現在還在服刑，6月17日才出獄。香港民主黨雖然大力參與，但如果他們有此動員實力，早就是議會裡的多數黨了，顯然他們也只是乘風而起，並非造風者那麼神。外國勢力如果這麼容易就掀翻中國統治二十多年的香港，那也是中國的統治技術有問題，不是外國的問題。

回頭看反送中運動的發起，較引人注目的是香港律師界6月初的共同聲明。6月6日，香港三千名律師展開遊行，強力反對送中條款，引發關注。香港律師大約有一萬名，三分之一律師走上街頭，算是大事，畢竟外人不會比本港律師更懂法律，他們說有問題，大概就是有問題了！港府面對此一挑戰，堅持不撤法案，發出多份說帖說明，但仍決定在6月12日二讀審議，於是引爆港人怒火。

所以，是香港律師很神嗎？恐怕不是。真正值得研究的問題是：就算這次是小題大作，許多人是藉題發揮，那為什麼港人累積了那麼多的怒火？為什麼港人不信任本港政府？為什麼他們不相信中國司法體制？為什麼他們賭上身家性命，也要力抗中國政治體系把手伸進香港？到底一國兩制實施到今天，二十幾年，為什麼卻讓當年期待祖國的港人，與中國漸行漸遠？如果沒有這些怒火構成了溫床，累積成汽油筒，溫度逼近了燃點，一根小小的菸頭，怎會瞬間燒掉一棟大樓？

原因我也不清楚，所以需要深入再研究。但是，中國經濟起來後，不再尊重一國兩制，企圖在政治上、文化上、甚至經濟上將香港「內地化」，恐怕脫不了關係。多年前，上海宣示打造國際金融中心時，揚言取代香港，便已讓許多港人心裡很不舒服。近日中國大推廣東沿海的「大灣區」計劃，也讓港人覺得目的是要取代香港。再加上中國透過港府，一下要改教科書，一下要搞半普選，一下干涉港府人事，一下又把書店老闆帶去中國問話，都令港人覺得，中國不想再讓香港留著「東方之珠」的地位，不准留存著自由民主與繁榮富庶得以並存的典範，最終就是要徹底消滅香港人的生活方式，一國一制，完全的內地化、威權化、完全聽命於中央。

講白了，就是港人對中國的「不信任感」，造成了對未來的無限恐懼。香港之所以還能成為今日香港，核心就是一個公正的司法體制。如果讓中國把手伸進香港司法體制，整個香港的金融、經濟、社會、生活方式，都將蕩然無存。

林鄭的撤退，代表大陸的威權控制方法論，受到了第一個挫敗。威權體制的控制網絡，出現了第一個破口。從此，由下而上的抵抗，跟由上而下的控制，還會有無數的衝撞與擠壓。這是一個動亂年代將要開啟的訊號，威權今天撤退了，但一定還會尋隙再來。人民今天的勝利，離真正的勝利還很遠。如能取得暫時的平衡，已經是現下最好的結果，但不會就此平靜。

▲ 作者指出，暫緩逃犯條例是香港人民對抗威權暫時的勝利，但難以就此平靜（圖／張秀賢提供）

「一國兩制」至此已經證明失敗，即使犧牲一個林鄭，撤回了逃犯條例，也挽不回港人對中央政府的信任。如果大陸沒有徹底改變對港政策與心態，降低港人不滿溫床的溫度，那就只是再等下一根菸頭，點燃更大的怒火。

《作者簡介》吳崑玉，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淡江國際及戰略所碩士，曾任親民黨發言人、哈佛企管突破雜誌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