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一廣場／請誠實面對已經嗚呼尚饗的九二共識

文／吳崑玉
蔡英文大勝後，國民黨內檢討聲浪四起，爭議最大的便是國民黨的兩岸定位，「九二共識，一中各表」是否還存在？能否續用？便成了重中之重。
本文不必再重述九二共識的來源，與其是否存在過，那已經爭論很久了。簡單的說，「九二共識」一如美國學者說的，是一個「政治模糊的傑作」。既是模糊，便不會有白紙黑字的條文，也不能有明確定義的承諾，只能有個模糊的方向與大致範圍，然後各取所需，各自解讀。

▲92共識台灣歷任總統各有解讀

這是一種在國際政治中相當常見「雙人舞」玩法，冷戰時代美蘇之間便常常出現。雙方唯一的真正共識，其實是盡其所能的避免發生戰爭，因為這對雙方都風險太大，太不划算。即使運作過程中常常互相踩腳，語言對幹看起來完全沒有共識，但那本來就是這個名詞設計的一部份，只求大局不破，各自對內有所交待，一切爭議都歸進「拖」字類存檔處理。泥漿裡跳雙人舞，碗公下面搞鬥爭，都可以睜眼閉眼，得過且過，是一種很白爛卻也很聰明的玩法。
所以，當綠營一再抨擊沒有「九二共識」時，藍營是很難說清楚的，馬英九時代的「不統、不獨、不武」，大概已是解釋的極限。對岸在胡溫時代，也循著這種調子運轉，兩岸交流增加，天下暫且太平無事。
但當對岸走到習近平時代，整個調子變了。因為中國強了，收回台灣變成政治時間表上的一個項目，加上堅信民進黨就是在搞台獨，於是開始單邊主義。大陸單方認定「九二共識」=「一個中國」，從此沒有「各表」的空間，只能朝統一目標一路向西。「雙人舞」立馬變成了圍著這根「定海神針」旋轉的「鋼管舞」，不脫下小晚禮服上架扭屁股的，一律打下來變成「台獨」或「華獨」，要討對岸歡心的唯一方法，就是加入「反獨促統」的行列之中。

▲1992年辜汪會談共識各有解讀（圖／翻攝自網路）

習時代對台強硬政策的轉變，不用民進黨宣傳，台灣人民自然有所感受。軍機繞台，斷絕交流，封殺陸客，「留島不留人」，是友善的表現嗎?!這是恐怖情人「不嫁我就毀了妳」的邏輯，是載豬車開進肉品市場送豬過磅再往屠宰場運的路徑。去年一月的「告台灣同胞書」，更是點燃台灣人怒火的最後一根火柴。至此，「九二共識」已經確定死亡，就像把軟軟的水母做成標本，當本該模糊的東西被固定在某個形狀，不死也難。
而且，世上許多事物是「不可逆」的，就像生米煮成熟飯，人死不能復生。老共親手掐死了「九二共識」，就算現在發現錯了，也回不去了。
這就是去年藍營在兩岸論述一敗塗地的主因。凡是攻擊蔡英文「挑釁」對岸的政治人物，全部被打成「紅統」，因為蔡只是做了每個家長都該做的事，站在家門口不准他人侵門踏戶。藍營想要繼續幫「九二共識，一中各表」塗脂抹粉，結果總是自取其辱。國民黨人常忘了，幫活人畫妝的叫化妝師，幫死人化妝的叫禮儀師，兩種行業做出的效果是不一樣的。
「和平協議」的提出更是令人笑掉大牙。你拿張白紙去向拎著棍棒在門口揮舞叫囂的堂口兄弟簽和平協議看看?!他簽完協議，轉頭撕毀，你又能怎樣?!想當現代張伯倫的，只好慢走不送。
「九二共識」的死亡，連帶衝擊的是中共對台的一貫論述：「兩岸問題是國共內戰的延續。」某位大陸學者來台時曾在席間滔滔宏論，某飯友回：「那我們不小心把國民黨給滅了，你們怎麼辦？」大陸學者當場啞口無言。
再講一次，現實就是，「九二共識」已經完成了它的階段性任務，備極哀榮的嗚呼尚饗了。藍軍不可能再端著牌位恢復往日榮景，綠軍也沒必要一味否定「九二共識」的存在，因為兩岸雖又進入一波對抗格局，但要不戰不破，仍需另一種政治模糊的默契與邊界，另一種雙人舞，取代逝去的「九二共識」。
所謂「雙人舞」，就不是單邊跳得起來的。不是台灣這方誰提出什麼台詞就有用的，還得對岸也意識到它的政治錯誤，包括香港事件對「一國兩制」的致命殺傷力，兩岸才能重新協調編舞。台海兩岸現在根本不是什麼火車對撞，對岸是火車，我們的實力與民意，最多只能算是顆大石頭，對岸不撞的唯一原因，是怕撞下去自己也會出軌。
所以，奉勸各方都回到現實世界，台灣不能當一隻窩在主人腳邊才敢汪汪大叫的小博美，或一見對岸就搖尾巴的小貴賓，而是將自己經營成一根對岸啃不動的硬骨頭，誰敢亂啃就讓他滿嘴是血。然後才能在僵持的局面中，務實的喬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模糊空間，也許才是「不滿意但可以接受，不能接受也還可以忍受」的現實解方。
選舉結果表達得很明白，向大陸一面倒，屈服於對岸壓力之下，已非台灣人民選項。大陸要用北風還是太陽來對待台灣人民，端看對岸的政治智慧。
選舉已經結束了，務實面對內外困境，勿抱祖宗牌位不放，兩岸在承認現實的基礎上，開始有意義的對話，才是有智慧的政治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