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讓均/遠見雜誌
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自2018年退休後筆耕不輟,歷時六年,自傳下冊終於問世,而距離自傳上冊出版,已相隔26年。近來,張忠謀接受《遠見雜誌》獨家專訪,暢談《張忠謀自傳》寫作歷程、業界秘辛與台積電創辦歷程。該傳將近30萬字的上、下冊全集,於11月29日由天下文化正式出版。在全球半導體界叱吒一甲子的張忠謀,是定義並開創時局的造局者。看這位台灣半導體巨擘,如何解密自己波瀾壯闊的不凡人生。
▲在全球半導體界叱吒一甲子的張忠謀,是定義並開創時局的造局者,他親撰自傳解密一生傳奇。(圖/遠見雜誌提供)
《張忠謀自傳》下冊終於問世!距離1998年的自傳上冊,足足讓讀者等了26年。
等的焦急,但寫的更是辛苦。親撰自傳的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2018年退休後即動筆,卻因疫情與健康因素而寫寫停停,花了六年,才在93歲高齡,成就近20萬字、涵蓋54年歲月的下冊巨作。
「寫完了,輕鬆一點啦!」交出自傳手稿後,被譽為「台灣半導體教父」的張忠謀,在與妻子張淑芬共同使用的台北辦公室中接受《遠見》專訪,笑說自己「如釋重負」,一點也不「意猶未盡」。也就是,儘管自傳下冊只寫到2018年、他自台積電退休時,但未來可沒打算再有「傳外傳」的續章了。
「第一視角」重回半導體歷史現場
隨著自傳付梓,寫就上、下冊共約30萬字的張忠謀,不只圓了少時的文學夢,還可能一躍成為暢銷作家。《張忠謀自傳》出版社「天下文化」同步推出自傳下冊、上下冊聯賣的套裝全集兩種版本,預購首日就攻占各大新書排行榜第一名;「還沒上市就再版三次!」根據出版界透露,以預購與團購熱度推估,即將締造近年書市奇蹟。
儘管張忠謀已在自序中表明「此書是我的自傳,不是台積電歷史」,然而,翹首以待的讀者中,不乏科技大老與各界領袖,都想透過張忠謀自傳中的「第一視角」,重回台積電、乃至於全球半導體產業的歷史現場。
近來,退休六年的他再強調「全球化已死」「台積電已成兵家必爭之地」,顯然未來仍有不少挑戰。但被問及此,這位鶴髮長者總是宣稱「不管事了」,一句話透露他對交棒布局的信心。的確,他對台積電的驕傲與期許,就藏在傳記的字裡行間,自不待言。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海明威以簡潔明快的風格著稱,有一個「冰山理論」,作品彷如冰山浮出水面的1/8,而沒寫出來的、深藏水下的7/8卻能支撐其宏大。
張忠謀是海明威的忠實讀者,也崇尚「簡單的字句、真實的感情」,而且認為自己兩者都有。儘管自傳上、下冊已近30萬字,但這位半導體教父沒寫、沒說的「水下冰山」,就留待讀者透過傳記自行推敲。
▲2018年張忠謀宣布退休,但退而不休,筆耕不輟,完成近20萬字自傳下冊。(圖/遠見雜誌提供)
教父的真誠告白,張忠謀如何定義張忠謀?
在全球半導體界叱吒一甲子的張忠謀,一向是定義時局的科技強人,如今在他筆下,過去的風起雲湧都已雲淡風輕,他只想呈現最真實的自己。
究竟,張忠謀如何定義張忠謀,以下是《遠見》獨家專訪精采QA:
遠見問(以下簡稱問):您如何挑選自傳題材?寫下冊也掉淚嗎?
張忠謀答(以下簡稱答):我的自傳上、下冊都是為自己寫的,即使沒有讀者我也不在乎,因為在寫書的過程中,我等於重新又活了一遍。至於題材,就是選擇對我印象最深的事情,有點故事的。
我寫下冊時也掉淚,很多章都有寫到掉眼淚的時候。老實說,寫上冊的時候,我還只有60歲多一點,寫下冊差不多從87歲寫到93歲,老淚是比較少了,比中年淚少了一些,而少年淚最多。老淚比較少,可是感情還是一樣的。
問:那有沒有寫來最痛苦的章節?
答:我不寫,太痛苦了。寫自傳算是重新活過,但並不是把重新活過的都寫下來,這樣太痛苦了。
問:職涯初期幾年,您就到德儀,那是什麼樣的人生階段?
答:那是非常興奮的時期。其實,我1955年就開始工作,那個時候在希凡尼亞(Sylvania)學了滿多的。因為我的學位是MIT(麻省理工學院)機械碩士,雖然希凡尼亞搞半導體,它還是雇一個MIT機械碩士畢業生。
當時半導體剛起步,電晶體是1948年在貝爾實驗室發明的,那個時候是AT&T(美國龍頭電信商)的一部分。
1952年,AT&T發現電晶體太重要了,要趕快公開授權。德州儀器(Texas Instruments)是一個很小的公司,但它居然也有這個眼光來投標。1958年,我就轉到德儀去,那是我在下冊的第一個「命運的約會」,Rendezvous with Destiny,Rendezvous是約會。我在下冊的時候,有兩次命運的約會。
回顧25年德儀歲月:「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問:您在德儀的25年,學習經營管理,成為後來創辦台積電的基礎。您覺得哪些特別重要?
答:的確,做半導體生意的學習、總經理的學習,絕大部分是在德儀學的。在德儀那一段,就是宋朝晏殊的詩詞「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因為德儀那時是全球(半導體界)最大的公司!所以只有它有這個高樓,那我又是管德儀的半導體事業群。望盡天涯路,就知道台積電不能做普通的IDM(整合元件製造商)。
問:假設您當年當上德儀CEO,您會採用後來在台積電的專業晶圓代工模式嗎?
答:我想假如我做到德儀的最高峰,只有最高峰才能夠做這種決定,那現在還是會有台積電這家公司,但會稱為「德積電」。
其實我在德儀分兩階段,1976年是我的分水嶺。忽然那個時候,我的CEO對我的態度變了。但還有另一件事,那時行政院祕書長費驊邀請我到台灣做一個演講,政務委員李國鼎第一個邀請我到台灣推動半導體。
1985年,我到台灣來。那個時候(行政院長)已經是俞國華了,要辦一個半導體公司。俞國華說一定要找一個有半導體技術的外商公司一起加入,我就找英特爾、找德儀等公司。假如我那個時候是德儀CEO,一定會代替了後來飛利浦(台積大股東)的角色。(問:您會投資台積電?)對的!
曾經五年三次辭職,「我只剩一條路,台積電!」
問:您自傳提到五年三次辭職,談談當時的心境?
答:辭職就是放棄。我三次辭職的決定是因為已經無路可走,但這個增加了我的堅強意志,不要再放棄了。
我辭工研院院長的時候,才57歲。我那時的想法是至少做到65歲,那還有7、8年,或者更長一點。所以,當然不能夠再放棄,其實已經退到只有一條路了,就是台積電。台積電其實算是順的,但還是有很多酸甜苦辣。
問:您怕台積電將來要面臨很大的挑戰?
答:對。我最近在台積運動會也有講到,事實上就是這樣。川普當然沒有說台積電,他是說台灣的業者搶了美國的晶圓生意,這個就是Uneasy lies the head that wears a crown的意思。
當然,現在川普還不知道(指經驗曲線),它不是這樣……。英特爾也是現在才知道的,就是那個所謂experience curve(經驗曲線)。
問:您是覺得他們沒有參透您專業晶圓代工的模式?
答:我想這是大部分的原因。experience curve, learning curve,其實是很重要的東西。歸根究柢啊,我最重要的總經理策略學習,就是experience curve。我是跟與我共事了一年的貝恩(Bill Bain)學習的。(編按:貝恩顧問公司,貝恩得出了「經驗曲線」,被張忠謀視為「台積電成功祕訣」,大意是產量愈大、經驗愈多,成本就可愈低。)
最近我還看見一批英特爾的離職董事寫了一篇文章,說這個foundry(晶圓製造),要跟那個design(IC設計)分開來。
過幾天,另外一個英特爾前董座也寫了一篇文章說絕對不能夠分開。這兩批人我都覺得不太懂我講的這個經驗曲線。
事實上,我在記憶體的誘惑那一章,也提到experience curve,就是李健熙的忠告,說台灣沒有那麼多資本,沒有那麼多人才,所以跟三星一起來辦。那就等於我們是他的附屬品了。但三星在記憶體的experience curve那麼成功,已經比我們長得多了。
簡單字句寫出真實感情,希望讀者細讀自傳
問:您在自傳中,有提到與英特爾的競爭與合作,您怎麼看待這個半導體龍頭?
答:那是我在談蘋果來敲門的那一章。(2011年)那時,我們跟蘋果談判,忽然他跟我講要停兩個月,跟我講是因為英特爾(想搶單)。我並不很擔心蘋果選擇英特爾,因為英特爾在那時已經沒有像在上世紀,一聽到它的名字就肅然起敬的風光了。結果果然如此。
那段中,其實還有另外一個感想,就是我當時要去找蘋果的營運長威廉斯(Jeff Williams),他說:「我不在,可是我已經跟我的老闆庫克(Tim Cook)講了,你可以去見他。」我倒覺得印象深刻,他居然可交給他老闆。
我就想,我只有在呂斯(德儀時期的上司)下面做事的時候,才有這個自由。我是羨慕他與老闆的關係。
問:海明威有一個冰山理論,您也是像他一樣,寫出來的只1/8嗎?
答:簡單的字句、真實的感情,這兩個我都有,也只有這一種(風格)。當然我不如海明威技巧那麼好啦,我也沒有練。(問:您中文底子是好的……)那也要有人欣賞才行啊!我的確是希望讀者比較仔細地讀這兩本自傳。(林讓均整理)
▲《張忠謀自傳》全集。(圖/遠見雜誌提供)
「半導體產業造局者」張忠謀
▋英文名:Morris Chang
▋出生:1931年(93歲)
▋學歷:哈佛大學學士(就讀一年)、麻省理工學院機械工程學士與碩士、史丹佛大學電機博士、國立清華大學名譽博士等8個榮譽博士學位
▋經歷:德州儀器半導體集團總經理等數職、工研院院長、工研院董事長、台積電創辦人、台積電董事長兼CEO、七度出任APEC中華台北領袖代表等
▋榮譽:中華民國《二等景星勳章》《一等卿雲勳章》《中山勳章》等、獲IEEE協會授予「Robert N. Noyce獎」「IEEE榮譽獎章」、《彭博商業週刊》選為「全球最佳經理人」之一、美國《時代雜誌》曾評為「最有影響力的26位總經理」之一、《日本經濟新聞》評選為「亞洲企業前20大MVP」
整理:魏鑫陽
【本文摘自遠見雜誌12月號;更多文章請上遠見雜誌官網:https://www.gvm.com.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