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atie/Queerology
我是外表很女性化的女同志,早在高中時期就確定了自己喜歡女生,之後二十多年的人生裡,愛女人的初心也始終未改。不過,這是一個簡化過的陳述。
因為,雖然我一直都跟女生談戀愛,但我的性傾向並非指向一個絕對的端點,而是一段或長或短的光譜,從生理女到極少數生理男,甚至是跨,都可能是我的愛欲對象;雖然女生對我的吸引力要比男生來得壓倒性的高,但我並非這輩子完全不曾被男人吸引過,而且直到今天,我也沒有百分之百排除跟男人上床或交往的可能,甚至對這件事抱著好奇心。然後,以上這些,都無損於我對自己作為一個女同志的認同。
我要說的是,愛欲或許天生自然,可是我也希望我的生活方式是我選擇後的結果,如果有選擇的能力和餘裕的話。亦即,我希望「以一個女同志的身分過生活」這件事,無論客觀或主觀條件上,都是出自於「我」的選擇。
女同志是我選擇拿來面對世界的眾多姿態之一,而且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個面向。對男性有欲望的那個部分雖然存在,但因為在我的生命裡實在占了非常非常小的位置,所以我可以視情況忽視或不處理它,可是我並不想否定。事實上,正因為它於我是罕有的,我更珍惜這份體認,因為它讓我知道我還有很多可能。如果有人想要否定我的感受跟生命經驗,想要用他們的定義來定義我,說我對男人有欲望就不算是個女同志;或者反過來,說沒有真正跟男人上過床就不算數,無論哪一個,都是種僭越。
▲圖/記者林敬旻攝
也因為如此,當有人爭論同志到底是先天或後天,無論正反方,我都覺得有一點不安。當然,我相信有一部分人的性傾向確實很明確,也能理解有些人之所以堅持同志先天論,很多時候是因為想扭轉同志性傾向的人實在太多,畢竟我們多少都聽過身邊的哪個朋友被家人抓去強制相親、去「多認識一點異性」,甚至自願被治療,想要「變正常」的案例;但是這幾年下來,社會上也開始出現一種聲音,強調無論跟同性異性交往,都是個人選擇。
而這也是我想要說的,跟誰交往,就像今天想吃什麼菜色一樣,重點是當事人的意願啊。就算是被男人傷害過才想跟女人試試看,那又怎樣呢,重點是當事人開不開心想不想要吧?如果一試成主顧,那很好,表示她發現自己可能是bi啊。先不先天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到底能不能擁有選擇自己生命樣貌的權利?
可是現在的情況是,有許多人把自己的意願凌駕於他人之上,把自己對生活的想像框架套在別人身上,把自己的情感放在他人的權利前面,當這世界跟他們想像中的不一樣,他們的情感就受到了傷害,就吵著要人出來為此負責,甚至認為某些人不配擁有人權。姑且先不論情感受傷這件事別人到底能夠怎麼負責,且一個人玻璃心的程度往往跟他們有沒有腦袋可用很有關係;重點是,人的性別氣質跟性傾向從來就不是配好的,一種米養百樣人,就算在同志裡頭也是一樣,如果堅持什麼鍋配什麼蓋,只是對生活嚴重缺乏想像力跟包容力而已吧?
這也是為什麼我覺得性解放跟性平教育實在很重要,因為人是如此複雜。很多時候,事情通常是這樣:身邊獲得越多資源支持(當然也需要後天努力跟很多運氣)的人,越可能以不自傷傷人的方式好好探索自己,好好當一個「人」;那份複雜性越有可能被好好地對待、保存或延伸,不至於被粗暴地斬斷,讓自己有生之年更趨完整。
▲圖/Pixabay
而我堅持女同志的身分,有部分原因也是如此。在同志的社群,比起在異性戀的社群裡,我獲得更多的支持,更細膩的理解;是因為在一個同志的社群裡,我的認同才得以壯大,我才得以更好地長成我自己。雖然以我女性化的外表,隱身在異性戀社會中也不致被指認出來,但身處其中時,「不合規格」的感覺是如此刺痛,隱身只是讓一切更難受,彷彿連我都否定了自己。雖然異性戀社會好像很巨大,很主流,人數眾多,但那裡卻狹窄得容不進一個我 ── 我得努力把自己壓扁,削掉多出來的稜角,才能血肉模糊地塞進那個框。
所以,即使偶爾會對男性有感覺,但在頻率極低的狀態下,「跟男生試試看」的計畫根本就難以實行,因為誘因太不足了。在台灣,跟男生交往,很可能會戕害一個不認同傳統標準的女性的身心健康;很可能要花上更多心力去爭辯,為什麼在付出同等努力的條件之下,男人的待遇是這樣而女人卻是那樣,然後再花上更多時間去為了整個結構的不平等而生氣;當另一半稍微不挺我或無法對我的生氣感同身受時,我可能會因為他既得利益者的身分而越加憤怒,但短時間內,大環境又很難取得顯著的改善。
所以作為女同志,多少也是特定條件衡量下的結果,這是很合理的一件事。也因為如此,有時我覺得某些異女友人很辛苦,因為她們對性別不平等的環境太有自覺了,可是她們無法不愛男人。這種時候,就更讓人感受到促進性別平權、推動性別教育的迫切性,因為我有那麼多異女跟bi好友總是在為了男人豬隊友的表現太糟糕而內傷,而已經三十幾歲了的她們很可能無法在這幾年就找到夠好的男人,只能在一堆爛蘋果裡挑個比較不爛的(對不起我女同志我看男人的眼光很嚴苛)。如今盟盟們卻還想把性平教育連根拔起,讓下一代也無法得到幸福,這根本是動搖國本的大事吧!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讓身心狀態更平和安樂,生存空間更友善多元的環境。在現在的父權結構下,我感受不到這些,我感受到的只是一種面目模糊的粉飾太平。而社會上有一群掌握更多資本的既得利益者,他們也正準備強硬地宣告,你無權定義你自己,也不能為自己選擇生活方式。我覺得非常悲哀,非常恐懼。
▲圖/翻攝自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