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Credit: chia ying Yang @ Flickr CC BY 2.0
文/張苡絃
我曾經在捷克布拉格當過交換學生,這一年來和來自歐洲各國學生一起上課的經驗到現在都還是我思考的支點,幫我撐起扎扎實實的生命感。
有一次下課,德國男孩Patrick跟我抱怨老師不願意讓他在家裡自修,堅持他一定要出席上課。
「這不是很正常嗎?出席率本來就是評分規則的一部分阿。」我說。
在台灣的大學,不管是修什麼課,課程大綱的出席率都有很大的比重,我還聽說過有些學校會有教務人員在教室外巡堂依座位點名。
「但規則不一定都是對的。念大學是我自己的選擇,去不去上課也是我自己的選擇。難道大家會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嗎?非得要用規定把學生綁在教室裡面,才叫學習嗎?我相信每個人學習速度不一樣,如果一個人在課堂外可以自主學習,達到在教室裡面同等甚至更高的成效,為什麼一定要在教室裡面呢?妳說,知識重要還是規則重要?」
下一次上課,教室都還鬧哄哄的,Patrick走到講桌前面想再次說服教授,超級無敵害怕衝突的我,緊張的看著Patrick,心裡卻暗自佩服他的勇氣。
「教授,你只要把上課的投影片放到網路上,讓我們可以自己下載,這樣我就可以在家裡自己念了。」Patrick不卑不亢的提出這個要求。
「Patrick,我已經跟你說過,我的這堂課,出席率很重要,你不來我就會當你。來上課的話,你才能學到很多課本上面沒有學到的東西。」教授絲毫不退讓。
「我上學期就修過你的課了,你上課根本沒有討論,也沒有教別的東西,不過就是照著講義念而已!這樣的事我自己也做得來!」Patrick說完直接走出教室,一整個學期沒有再回來了。
下課後,我在學生餐廳的酒吧裡找到他,他還是那個開心的Patrick,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也絲毫不覺得頂撞師長有錯,他就只是堅持做他認為對的事,承擔後果。這一場歐洲校園劇讓從小上課和下課都要起立立正敬禮老師好的我嚇得目瞪口呆,但是其他歐洲學生並沒有把這當成是一件太大的事,就是一次很正常的溝通跟表達自己的看法。至於會不會被當,這只是Patrick個人要去承擔的行為後果。
其實我國小的時候,也有幾次頂撞過師長的經驗,原因是什麼我忘記了,先不論對錯,但是事後導師和家長總是要求我馬上立刻right now去跟老師道歉。我還記得那種心不甘情不願說對不起的心情。但久而久之,也被馴化成聽話的小孩。
國中的時候,曾經和隔壁同學傳紙條,被老師發現,老師竟然一氣之下打了那位同學一巴掌。但是我們這些已經被馴化的學生,沒有人敢站出來說這是不對的,因為「上課要專心聽課,本來就不應該傳紙條阿」。
我反覆在我過去受教經驗的「尊師重道」與Patrick表現出來的「吾愛吾師,但吾更愛真理」兩種價值觀中擺盪,找不到一個平衡點。
一個又一個問題冒了出來,是阿,是誰賦予老師權力的呢?為什麼老師有權力對作文中每個人獨一無二的情感標上一個分數呢?為什麼老師有權力規定我們應該怎麼穿、怎麼學、怎麼活呢?為什麼老師有權力說考上好大學的人生才是對的,只想要好好煮一道菜讓客人開心的心願是錯的呢?為什麼老師有權力讓學生坐在教室裡十幾年,學那些只為了考試,聯考過後就過期的知識呢?
是誰賦予老師這些權力的呢?
為什麼當學生意識到這一切是錯的,開始產生質疑,這樣的學生就是不乖呢?難道知識比規則重要嗎?難道尊敬老師比過好我的人生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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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校園規則、教室環境與教材內容乃至宿舍管理的設計,似乎都是「為鞏固權威而設計」(Design for Legitimatizing Authority),鞏固權威就能更好管理,一切都只是為了上位者方便,更好控制學生而設計。
所以有司令台,有校長各處室主任讓小學生站在太陽下報告小學生根本不在乎的事,所以有起立立正敬禮還有老師批改人生與生活的權力,所以有男女分宿,宿舍裡面禁止炊煮的規定,所以有兄友弟恭的生活與倫理,有蔣公看見魚而向上游的國文課本...
「教」和「管」在我看來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教是看到每一個孩子的獨特之處,帶他引出這個獨特,從這個獨特引出他探索世界的興趣,並學習為自己生命負起全責;管則是認定孩子的無知與無能,需要透過由上而下的指導,把孩子捏成你想要的正確的樣子。
Photo Credit: 天才諭 @ Flickr CC BY SA 3.0
台灣的校園裡,如果能夠不怕管理的麻煩,多一點讓孩子負起全責的練習,少一點指導式的「管」,多一點體驗式的「教」,他們也會更不害怕追求自我,並且願意負責與承擔選擇的後果。
如果學生才是校園的主角,生命才是學習的本體,那我們的校園配置、教室環境、規則與教材內容還有上課方式,又會怎樣設計,讓每一個人都能為他的生命負起全責,活出他獨特精采生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