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惇為（兒童棋院老師）
關於《后翼棄兵》，我本以為自己不會再寫。但近日的新聞報導，卻讓我覺得應該再寫一篇，而且非寫不可。台灣大學在五天內，連續發生了三起輕生事件，一時震驚了台灣社會。大家在惋惜的同時，不免會想「這些天才們正在過著我們稱羨的生活，接受最好的資源，展現非凡的成就，他們為甚麼要輕生呢？」
▲天才棋手貝絲。（圖／Netflix提供）
《后翼棄兵》是一部關於天才的影集，除了女主角貝絲，她的征途上所有對手都曾是一方佼佼者。女主角無疑是當中最厲害的那個；但是當她慘敗於蘇聯國手博戈夫時，竟也會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
身為第四面牆外的觀眾，都不免為她著急。「別再喝酒了，你會害死你自己」、「求求你，不要把自己封閉起來，找個誰談談都好」、你已經是美國冠軍了！只不過輸給一個對手而已！振作起來啊！」
▲貝絲在輸棋後，情緒崩潰。（圖／Netflix提供）
這些話，貝絲身邊的棋友們早就說過不只一次了！然而，女主角卻充耳不聞。為什麼呢？因為貝絲‧哈蒙從未被真正理解；她打從心裡不認為這些建議對自己有幫助。
「執著」是上天送給天才的禮物，卻也是永世無法擺脫的詛咒。因為執著，所以他們在旁人都放棄的局面下，仍能開闢出一條生路。但這也讓他們過度自信，他們聽不進別人的建議；除非給予建議之人的才能被自己認可。
▲「執著」是上天送給天才的禮物，卻也是永世無法擺脫的詛咒。。（圖／Netflix提供）
哈利是第一個對女主角伸出援手的朋友；雖然曾是肯塔基州冠軍，卻在與貝絲第一次交手時就被擊敗。所以，哈利是個好人，但卻永遠不會得到她的認可。若是無法在「西洋棋才能」上被認可，即使哈利提出的「人生建議」都正確無比，女主角都不可能接受。
▲貝絲只能接受被她認可的人提出的建議。（圖／Netflix提供）
很沒邏輯嗎？我也這麼覺得。我不是天才，但從小自視甚高的我，卻太能體會這種感受了！正是這種自負心態真真實實把我困了二十年，直到碰上那個才能與歷練都被我認可的心靈導師。
前任美國冠軍班尼，是最有機會成為貝絲心靈導師的角色；他在才能上與貝絲比肩，在歷練上更是遠勝於她。然而，至終女主角仍然沒有對他敞開心靈。因為她與班尼有兩種人生。
班尼的人生很豐富，他不只寫作著述，更擅長交際應酬；即使將棋局勝負從他的生命中抽離，也不至於造成太大的影響。
貝絲則剛好相反，酗酒、嗑藥讓她的人生一團糟；唯一能證明她生存價值的，只有在棋盤上不斷獲勝。當她再次輸給蘇聯國手博戈夫時；班尼感受到的是一次比賽失利，她卻是感到世界末日級的自我懷疑。
班尼能夠同理她的技術，卻不能同理她的人生經歷，所以，貝絲拒絕了最後的幫助，選擇自我毀滅。
▲貝絲酗酒、嗑藥讓她的人生一團糟。（圖／Netflix提供）
我曾經離這種自尊崩潰式的毀滅狀態相當接近。大學三年級是我人生最忙碌的時刻。那時我接任了戲劇社期末公演的導演，頻繁的排練與前置作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加以法律系的課業壓力以及即將畢業的徬徨，讓我整個學期都處於高度緊張狀態。
結果，在公演前兩週卻因為我的重大失誤，造成演出有可能臨時喊卡。這個足以抹殺所有劇組人員努力的失誤，我必須一肩承擔所有責任與善後工作。
一瞬間，外在的批評與內在的自我要求，讓我情緒完全崩潰。那是一種極深的無力感。你會先對自己感到失望，並想要努力振作起來，但卻發現自己無法改變任何事情。
接著，你又會對無法振作起來的自己感到失望，你會對連扛起責任都無力的自己感到羞恥。你的腦子裡會不停重播自己的失誤片段，每過一陣子，就會有不同人在腦子裡指責你該怎麼把事情做好，但現在的你卻只能在這裡痛哭。
然後，你又會開始對正在痛哭的自己感到失望，因為你知道自己應該要振作起來，但是你卻做不到。
於是，「對自己失望」→「對失望的情緒感到失望」 →「對失望的失望感到失望」 →「對失望的失望的失望感到失望」...你將會在這個迴圈裡停不下來，直到你從樓上一躍而下......
我是幸運的，在我崩潰大哭的時候，那位心靈導師靜靜傾聽了三個小時，直到我的情緒穩定下來。貝絲‧哈蒙也是幸運的，在她陷入最低潮時，幼時閨密的陪伴讓她走出了死蔭幽谷。
太多主客觀條件的不同，導致我們通常很難直接給正在受苦的人建議；但傾聽與陪伴，卻幾乎是人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只要糟糕的一天，最理性的人也能成為瘋子。只要安靜地傾聽，最崩潰的人也能得到救贖。
願我們都成為彼此的力量，在對方墜落時成為安全網。
原文位置：【大野狼老師的黑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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