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關立衡(亞神提供)
文/劉子寧(30雜誌)
印度神話中有個神祕如詩的女神杜爾伽,她被視為最具力量的女神,是破壞但也同時是新生,更是宇宙的本源。她的力量來自於不斷的轉世與進化,杜爾伽覺醒得轟轟烈烈,從為愛而死的第一世薩蒂、到委曲求全的第二世帕爾瓦蒂,直到第三度進化,才找到自己的力量,成為足以孕育宇宙生命的女神杜爾迦。
剛好,金曲歌后蔡健雅第一次自我出走的地方,恰好正是杜爾伽神廟所在地:邁索爾。
當杜爾伽在毀滅,她同時在創造;她看清自我的假象,唯有先把自我放逐,才能開啟智慧,從自我造成的痛苦中解放。
蔡健雅也像杜爾伽,不斷讓自己進化,不是要做別人眼中的女神,而是成為自己理想的女人。
出道時以樸實創作歌手的模樣受歌迷歡迎,中間一度被打造成都市療傷情歌接班人,蔡健雅那些年唱著別人寫的K歌,卻又諷刺的拿下2006年金曲獎最佳女歌手,不得獎也罷,得了獎反而讓人更懷疑自己:「是否唱別人的歌才能被肯定?」
這個問題,她在印度邁索爾找到答案,頭一次她把自己歸零,跑向那個真心想創作音樂的自己。
「當你找到(自我)時,你會奔著它走,其他都不要了,」蔡健雅說。更神奇的是,「做了要歸零的決定時,你會突然間深呼吸:呼,我能呼吸了!因為我沒有包袱了!」
第一次進化:邁索爾之旅歸零,然後跑向自己
印度南邊的城市邁索爾,就是傳說中杜爾伽女神消滅魔王後長居的所在,安靜樸實的小城裡,蔡健雅專心練著八肢瑜珈。天亮就到瑜珈學校,整整8小時的練習,沒有雜音,簡單的印度小城什麼都沒有,無疑給了蔡健雅一個大大的空白格。
空白,才有餘裕填上音符。
1999年,蔡健雅以《呼吸》進軍華語樂壇,但那之後的幾年間,包括《陌生人》、《雙棲動物》,她完全不像「蔡健雅」,唱不了自己的歌,得了金曲獎也不開心,甚至萌生退出歌壇的念頭。
「我需要離開這個汙染我的地方,」焦慮不安逼得她往印度一飛,放逐自己。
在印度的一個月裡,蔡健雅跑去學了印度傳統樂器西塔琴,它的音色獨特動人,更有趣的是它並沒有完整的樂譜,而是在特定架構下即興演奏,有時聽來十分雜亂,有時又不可思議的呈現出意境深遠的和諧來。這種單純的即興演奏,讓她想起自己當初為什麼會愛上音樂、初衷是什麼?
「那一刻我告訴自己,我要放掉不需要的人事物,」蔡健雅說,「歸零、丟出去,讓自己迷失,再用力的奔向自己。」
20多歲的年少歲月,因為懵懂,所以我們得去經歷,去知道自己為了別人變成什麼樣子,蔡健雅說,也許會有個瞬間,你突然想問自己「這是我嗎?」,答案在哪,就看你願不願意去尋找。蔡健雅找到了,她決心堅持創作之路,回國後加盟願意支持她的亞神唱片,而後也藉《Goodbye & Hello》、《說到愛》拿下兩座金曲獎。
「是否唱別人的歌才能被肯定?」答案是否定的,印度之旅讓她正式告別蔡健雅1.0。
第二次進化:巴黎之旅 搽上植村秀#1號口紅
搽上紅唇的蔡健雅活像個法國女人,法國女人的美幾乎成了教科書,她們從生活習慣到外表散發出的氣質讓人憧憬不已。沒有框架、沒有公式。
時間拉回蔡健雅出道時間點,恰是玉女當道的時代,帶著叛逆、堅強氣質的她,從第一支MV《呼吸》,唱片公司就不讓她露臉,甚至讓蔡健雅面對攝影機,只說了一句「我是蔡健雅」,播出時臉還被打上馬賽克,以「神祕人」的身分登場。
從小好面子的蔡健雅當然不會說自己受傷,面對「女伍佰」這類稱號,她總是一笑帶過。但也許內心裡的小小蔡健雅,其實很渴望一句「妳真美」,只是她太拗,拗到害羞秀出自己的女人味。
2007年她前往巴黎,坐在咖啡店裡看著身邊的法國女人,她的拗卻突然間被征服。「我覺得創作歌手應該是樸實、不能被包裝的,看到其他女生都很粉嫩、很瘦,我就不想跟主流走。」蔡健雅坦承,「但我在巴黎看到女人真正的美。」
一旦穿上高跟鞋,整個世界就不一樣了。她漸漸把瑕疵當作自己的一部分,擁抱不完美的自己。「我是誰?」「我要用什麼方式讓世界知道我是誰?」蔡健雅認為,現在的自己是透過不斷的自問,努力地發明世界上唯一的美麗,最終尋找到最獨特的一面。
現在看到她,你幾乎不會相信眼前的女人有過迷惘的時候。她自信,美麗,談吐得宜,敏感又充滿智慧,還被法國雜誌《Le Point》選為亞洲20美之一。蔡健雅的美,她找到了。
第三次進化:極光之旅 面對黑暗,破壞是為新生
蔡健雅曾有多年時間住在黑暗城堡裡。她的肌肉緊繃,連站在最熟悉的舞台上唱歌都沒信心,但她不能大聲喊出自己最不堪、殘破的一面。於是她用天使的臉面對眾人,卻把魔鬼留給自己。
海明威曾說不愉快的童年是創作最好的訓練,對蔡健雅來說,單親家庭帶來的心靈缺憾,也讓她養出了好強的保護色,一直到2011年,蔡健雅的父親在新加坡過世,她都還不能消化這些情緒混雜後帶來的功課。
直到芬蘭的極光偶然出現。
某一年蔡健雅到巴黎聽史汀演唱會,朋友提議在演唱會後飛往芬蘭看極光。她本來不抱期待,但就在某段車程上,漆黑的天空卻突然閃出一束光,極光就真的從天而降了。
那一瞬間,她感覺天空在跟她說話,她忽然覺得自己不應該活得那麼沮喪。曾經一直以為自己會活在黑暗裡,在極光漫布天空的時刻,她卻感覺自己的內心愈來愈不想躲進角落,點亮了蔡健雅內心塵封的灰色回憶。
「羨慕那些有完美生活的你們,童年記憶的快樂多過傷痕,生命開的玩笑有沒有分寸?帶走了我的天真」
「別說為我心疼,捨不得,我瘋了,別說陽光在遠方等著我,它不曾來過,它從不屬於我」〈墮落〉
受到極光的啟發,蔡健雅決定誠實面對自己。過去她避開傷疤寫歌,但就像杜爾伽女神藉由毀滅帶來新生,蔡健雅從《天使與魔鬼》,到最新推出的《失語者》,都直指內心的恐懼、欲望,也將創作推上新境界。
「大家接不接受不是你的責任,創作者的責任是做最真實的自己,」蔡健雅眼神堅定,但嘴角卻很柔軟,「我們都覺得自己是個異類,但當一個異類有什麼不好?這個世界上一定找得到你的同類。」
(本文摘自《30》雜誌2016年1月號《2016年度計畫,深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