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是生命的背景」 綠光劇團《清明時節》的四度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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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MUZIK

《清明時節》導演及改編者吳念真(左)、音樂設計聶琳(右)

▲《清明時節》導演及改編者吳念真(左)、音樂設計聶琳(右)

「在相對封閉的世界裡,那些比較有想法的人,他們的愛情會是如何?」

——綠光劇團藝術監督吳念真

1993年創立的綠光劇團,在邁入第三個十年之際,將於今年上、下半年,先後呈獻「台灣文學劇場」首步曲:《清明時節》2023昇華版,以及新作「人間條件」系列之八《凡人歌》,邀請所有觀眾一同創藝起飛、完成一年一度的劇場儀式。

作為「台灣文學劇場」2010年打響名號的第一部作品,這回即將四度搬上舞臺的《清明時節》,描述民國五十年代台灣二女一男的感情關係,勾勒世間男、女面對外遇的不同反應,以及女性在過程中從掙扎、痛苦到重新認識婚姻的情感轉折——輝昌為了只認識八個月的外遇對象梨花,要與妻子秀卿離婚,八年的夫妻情感無法挽留丈夫的心,讓秀卿無法接受,堅持不願與輝昌離婚……在秀卿與梨花之間,輝昌選擇逃避、結束自己的生命,但輝昌的死是否能解決一切紛爭?秀卿與梨花又該如何面對這樣的傷痛?——該劇不只是吳念真以少時偶像、作家鄭清文的兩部小說融會改編而成的文學再創,在歷年超過五萬名觀眾感動的掌聲與淚光之間,更有揉入肌理、恰如其分的音樂元素,隱隱穿梭著每一段情節、唸白、場景,勾動戚戚之心。

「如果來敲門的不是貝多芬第五號,而是馬勒第五號,那又會是一段什麼樣的命運?」且聽《清明時節》導演及改編者吳念真、音樂設計聶琳,這對合作近二十年的超級搭檔娓娓道來。


「當時,臺灣很多好作家的年紀都大了,我想及時讓大家看到他們的作品,而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鄭清文。」

——吳念真,回憶「台灣文學劇場」的起點。


《MUZIK》(以下簡稱M)首先請教吳導,是如何接觸並喜歡上鄭清文的作品?

吳念真(以下簡稱吳):我退伍後、剛開始寫小說不久,意外地就在文學類的月刊上受到鄭清文的點名稱讚,讓我很受鼓舞;也因此有機會,在我還想繼續讀大學、考慮著如何求一技之長來幫助家計時,能與他當面相談,受到他的關心與照顧。後來選擇丁組、進入輔大會計系後,常在開封街等待往新莊的公車,時不時就會遇到這位在附近華南銀行任職的前輩,感覺當然也就格外親切。

鄭清文的小說文字「清淡」,他呈現出來的,毋寧說是冰山的一角,整個故事大部分沒有寫到的地方,還要靠讀者自己來補完。

M:2009年為何選擇以《清明時節》與《苦瓜》兩篇小說為素材,又是如何揉合兩者,改編成綠光「臺灣文學劇場」系列的初作?

吳:綠光創團之後,早期推出的作品,其實比較艱深,從謝幕時臺下禮貌性的掌聲,就聽得出大家有看沒有懂。我起初是基於朋友立場,想幫他們引起觀眾的共鳴,沒想到就此意外加入劇團工作,由是開啟了「人間條件」系列(2001),一路做到「人間條件4」(2009)時,一方面覺得,不能一直這樣、都由我來寫劇本了;一方面也有感於臺灣很多好作家的年紀都大了,為了及時把他們的作品帶給大家,於是動了打造「台灣文學劇場」的念頭,而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鄭清文。所以那時就從他的兩篇小說著手,一篇是講上墳的(《清明時節》),另一篇是說婚姻不順的(《苦瓜》),合併這兩部原著的意象,基於原著的精神建構新劇的樑、柱,再加重戲劇性,但沒有通通依循原本的情節跟設定——像劇中梨花的父親「潘父」,完全是我創造出來的,後來成為重要的核心角色——就這樣構思出《清明時節》這齣舞臺劇。結果,劇本依然是我寫的……。


「古典音樂和小鄉鎮的知識分子很有關係」

——吳念真,幼年九份生活的真實體驗


M:請談談「音樂」在原著與舞臺劇裡的地位,以及在吳導的總體構想裡,是怎麼設定與安排此劇的音樂?音樂在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發揮哪些功能?

吳:鄭清文的原著中,對音樂並無著墨。但是我在思考,如何讓虛構的「潘父」一角與輝昌建立關係時,想起小時候在九份生活,那時候會聽到小學某某老師說,昨天去中山堂聽音樂會,音樂如何如何;還有去看醫生時,他背後的書櫃擺的不是醫學專業書籍,而是《文藝春秋》,唱機放著音樂——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四季》。

這樣的經驗,讓我體會到古典音樂和小鄉鎮的知識分子很有關係,在這樣相對封閉的地方,大部分人,例如礦工們,是不會聽古典音樂的,只有相對比較「有思想」的少數人,會接觸到這樣的東西。所以我讓古典音樂,聯繫起潘父、輝昌、梨花,以古典音樂溝通了這一小群人、突顯出這些人跟其他人的不同,他們對愛情的想法,也是不一樣的。

那麼要拿什麼音樂來入戲呢?我直覺地就想到馬勒第五號交響曲,這是在醫院上班時,透過醫師的推薦而接觸的,大家都說這是馬勒給艾瑪的情書,但我聽起來,卻覺得這樣的愛情或許甜蜜,但其實又很痛苦,跟劇情很合。

古典音樂串起了梨花(左)與輝昌(右)的關係

▲古典音樂串起了梨花(左)與輝昌(右)的關係



《清明時節》的馬勒五:節選自第三場〈冰果室〉,也是劇中輝昌與梨花真正的第一次同框

黑面的(冰果室老闆):坐哦,今天哪會自己一個?

輝昌:伊等下才會來。

黑面的:啊喝一樣?可爾必思?

輝昌:嗯…(遞過唱片) 這拜託!

黑面的:擱有新唱片哦?(打開)原版的呢!馬勒第5號,這款錢你真甘開哦!

輝昌:人生會當快樂的代誌也沒幾項,有錢就買得到的,不用儉啦!

黑面的:嘛有理!你先坐,我馬上來放!(轉身弄唱盤)

(輝昌看了看那幾個人,猶豫了一下,背著他們坐下,樣子有點不安,拿出煙,但摸不到火柴,只好又塞進口袋。現場的音樂變了,是交響樂,馬勒之類的,梨花進來,輝昌站起來)

黑面的:你來了哦,同款?檸檬Juice? 有聽到沒,伊擱帶新唱片來哦! (梨花點點頭,走過去坐下)

梨花:今天怎麼坐這邊?你不是習慣坐這個位子? (看了一下裡頭,低聲)有認識的人?

輝昌:先坐一下,咱換所在。

梨花:你走到哪,不是攏常常遇到熟識的人?

輝昌:總是有無人認識我們的所在吧?

梨花:有啊…咱若會當離開莊腳…就無人會熟識。

(輝昌一陣煩躁正想說什麼,盧主席叫聲起來)

盧主席:XXX,黑面的,是哪裡在死人是否?好好歌不放,你給你爸放這款跟咧棺材要上山頭的音樂?

黑面的:歹勢啦,這是人客自己帶來的唱片,馬勒第5號,古典音樂,進口的呢!你也來欣賞一下。

盧主席:(站了起來,探頭)啊是什麼人客,這麼有水準,也讓我熟識一下!

輝昌:主席…歹勢,是我啦!

(盧主席等人與輝昌聊了一陣,在銀行工作的輝昌為免尷尬,佯稱梨花是銀行新來的行員)

梨花:我沒要你怎麼說,我只是在想,要到哪一天,你才可以很自然地跟別人介紹說:她是我的愛人…是要到哪一天,我們的愛情才會被人祝福…愛情不是應該被大家祝福的嗎?

輝昌:對不起。

梨花:你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好不好?說對不起…會讓我覺得,你就是要讓我們現在這種樣子繼續下去了。我寧願你跟我說:梨花,會有一天,總會有這一天…這樣至少我還可以有期待…

輝昌:我心裡是這樣想的,不過,我不敢對你講出來…講出來,若做不到,就是在騙你。

梨花:就像你跟你太太…不快樂,想要離開,不過一直不敢講出來同款?

輝昌:你今天是怎樣?…你不是講,難得有兩個人互相攏這麼瞭解,若可以見一面,講一些話,聽一些音樂就是一種快樂,最好攏先不去想那些有的沒有的?

梨花:我嘛不要去想嘿啊,不過好像有一些事情總是要面對。…我爸爸跟咧已經知道咱的代誌…伊除了學校跟厝裡以外,跟人無交錯,若連伊都已經聽到風聲…我不知道,外口人已經罕到啥咪款?

輝昌:不一定是聽到什麼風聲啦,嘛有可能是伊去聽到你眠夢的時陣不意中在叫我的名。

梨花:我的房間跟伊的隔兩三沿壁呢,我哪有可能喊到那麼大聲?

輝昌:若這樣,有一天伊若問起這,你會怎麼說?

梨花:你會希望我怎樣講?

輝昌:我…我哪有權利要求你安怎講…

梨花:我就是不知,不才希望你教我…是要騙伊說沒這款待誌…然後,咱兩個一切散散去,自己痛苦,乎伊放心,或是…直接承認,然後…相帶走乎遠遠遠,咱來去快樂,啊乎伊一個老伙子痛苦後半生?不過,我有想過呢,這兩項…我好像都做不到。

(梨花低頭,輝昌再度拿出煙,放在嘴邊,摸不到火柴。)是講,以前看過的書跟電影,跟咧攏跟我們講…人生的目的就是在追求最多的自由跟幸福敢不是?我還這麼少年呢,若這嘛就需要選擇痛苦,我不知道,到底得要痛苦多久才會老?

黑面的:(邊哀嘆邊走過來)哦…悲傷悲傷…聽落到底整個心肝跟咧針在威… (發現梨花的情緒吧)歹勢,攪擾你們講話,我是說這塊唱片…有夠深沈,有夠鬱悶呢!



(吳:這個冰果室的場景,也是來自九份生活的經驗,記得當時只有冰果室會擺比較好的唱機,連我們小孩都聽得出來:「這臺的鼓聲比較清楚喔!」)


「讓音樂成為你人生的背景,音樂的好壞,留待時間證明。」

——吳念真


M:劇中使用的音樂素材是如何選定的?它們又如何具體與劇中其它的元素(例如情節、角色、場景等)扣連?

吳:我選定馬勒五之後,就很壞地交給聶琳,跟他說放唱片的時候要從頭開始,但最後要收在第四樂章,至於第一樂章要怎麼順利接到第四樂章,那就留給他傷腦筋啦!

其實聶琳不諳台語,但我們從人間條件二開始合作,至今快20年,他卻都能了解我要表達的意思,並為每一部作品設計出很好的音樂。

聶琳(以下簡稱聶):我覺得吳導帶古典音樂入戲,讓大家順著劇情,受到音樂的感動,而不再覺得遙遠,可能成為很多觀眾喜歡上古典音樂的起點。而且他在劇中將音樂提高到類似說書人的角色,所以我們設計的音樂片段除了配合場景跟情節,更有闡明故事的功用。

吳:我在《清明時節》裡,藉著古典音樂,表達出輝昌、梨花、潘父跟鎮上其他人的不同。不過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像我父親,原本是聽美空雲雀跟日本短波電台的;我們小孩子出生以後,他開始聽文夏等人演唱的台語歌曲。而我到基隆讀中學時,才發現自己跟同學聽的東西都不一樣,相對於大家聽的國語歌曲與廣播,我家都是聽台語頻道,像中廣的「文學選播」節目,我是聽台語頻道的版本,而同學聽的卻是國語的;後來,當然又接觸了英語歌曲等。我們這一代的文化堆疊相當混雜,所以選擇劇中使用的音樂時,我總希望這些音樂能夠清楚地體現特定年代的感覺——像〈冰果室〉那場,一開始店裡放的音樂《藍色的夢》(1967),一下就提示了故事設定的時間。

聶:《藍色的夢》是曾仲影當年特別為冉肖玲譜寫的曲子。

吳:另外,像《清明時節》,開場墓工吟唱:「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喪魂…雨紛紛,欲喪魂…」就很能帶出全劇的氣氛。

M:那劇中用到貝多芬第十四號鋼琴奏鳴曲《月光》,還有威爾第《命運之力》的片段呢?

聶:《月光》剛好是搭配場景,那一場是潘父跟梨花在說話,布景上明月當空,所以就順勢放了《月光》的第一樂章。

吳:《月光》算是古典音樂裡非常熱門、大家一聽就知道的曲目,所以跟這場梨花問爸爸怎麼知道他跟輝昌的事情時,爸爸說當他聽到梨花拿古典音樂的唱片回家聽時就知道,也非常搭配。

聶:《命運之力》的話,是出現在鄰居左右跟秀卿回家、一起聊天的時候,當時秀卿家的唱機播放這種歌劇片段,也是配合他們的七嘴八舌,還有覺得這音樂「啊嘿鏗鏗鏘鏘一一窩窩是在唱啥?」鬧哄哄不知道在幹什麼的評論。

M:劇中潘父回憶自己也曾出軌,結果弄到老婆上吊的往事時,使用以大提琴為主奏、聽起來有些古典味的「潘父回憶樂」,而且這段音樂後來還多次出現,讓人印象深刻,請問它是?

聶:那應該是我自己看劇本、依照戲劇內容發想譜寫的曲子——吳導的作品,都有很明確的音樂風格,讓我自動融入其中,就可以運用很明顯的主題來作曲。

吳:對,那是聶琳自己寫的。每齣戲開始製作時,我會先開一個會,對所有製作人員講述這個作品的構想與內容,大家有了概念,便開始各自去準備戲裡需要的東西,而我就開始動筆寫劇本啦!

聶:作為音樂設計,聽到演員說,覺得這些音樂對演出詮釋有所幫助,或是看到他們真的跟著音樂在推進全劇的節奏,那就是我最感動的時刻了!

吳:你的音樂不但幫助了觀者,也幫助了表演者。

M:綠光今年將第四度搬演《清明時節》,請問就音樂部分來說,該劇在過去的十幾年來有沒有什麼變化?今年的昇華版在這方面有不同的安排嗎?

聶:之前曾經為發行《清明時節》與《單身時代》的原聲帶,找樂團與演奏家重錄過這兩部作品裡的曲目,所以比起以往製作的版本,我們現在有更好的音樂,應該可以運用在這次的昇華版上。

吳:《清明時節》以前的布景被燒毀了,所以這次的布景是全新製作,演員也不一樣,這些都還在進行,所以音樂接下來可能也還會有些相應的調整。

M:如果以愛樂者的立場出發(例如把讀者們當作輝昌),會建議大家以什麼樣的角度、從什麼地方入手,來欣賞《清明時節》?

吳:音樂,反映的都是人們的生命背景,像是他們的年紀、階層、不同的嗜好。到現在,我自己來看《清明時節》的劇本,都還覺得滿意,一來是因為它牽涉的主題——這樣的衝突始終存在;二來是對白的「旋律」也營造得很不錯。

我想大家只要抱著來看「在封閉的世界裡,比較有想法的人,他們的愛情會如何?」的心情,順著感覺走,就沒問題了。

餐桌成了封閉世界裡秀卿(左)與輝昌(右)的交鋒現場

▲餐桌成了封閉世界裡秀卿(左)與輝昌(右)的交鋒現場

綠光30‧創藝起飛 《清明時節》2023 昇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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