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潛規則大於民主？一場東京大雪　看清日中台的社會性格

三立新聞網駐日特派／潘彥瑞

東京大雪過後兩天，幾個朋友走在路上，看著四處點點白色殘雪，踏步還得小心要化不化的薄冰讓人滑個四腳朝天。朋友A皺眉忍不住開了個頭：「雪已經下了這麼多天，怎麼還到處都是，東京都政府的危機處理在幹嘛？」朋友B馬上接話「對啊，首都高速公路還堵車快十個小時，如果我被困在車上怎麼辦啊，超誇張的…」

來自台灣的南國青年對這場雪感情矛盾，初見罕有大雪像巧遇美女拋來媚眼，一開始心裡有小鹿亂撞，迫不及待想奪門享受雪花在臉上親吻。幾個小時後發現積雪盈尺，連平常漫步到公車站的幾分鐘路都要變長途跋涉，馬上轉念希望這段緣份只是一夜情，天亮以後可以船過水無痕。

但免費的奇景和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一樣，經常會讓人輾轉反側。「不是有天氣預報嗎，早就知道會下大雪的吧？」「下了就算，也沒看到大型除雪設備出動，這是什麼先進國家呀？」幾個朋友越說越火，「那天下班澀谷站擠了滿滿的人，在外面排隊進不去，超慘的！」「小池（東京都知事）在幹嘛啊，這要在台灣還得了…」「奇怪日本人超能忍的，好像這樣就算了」罵過兩輪，終於一個來日本十幾年的朋友回了話：「東京很少下這麼大的雪，不像東北那些城市有完整的除雪工具，日本人也比較守規矩，所以雖然不方便但也沒有造成太嚴重混亂…」

▲圖／翻攝自推特

台灣平地沒雪，對天上飄下來的白花一往情深。這個莫名的情結，在這次關東大雪期間，還擦出意外火花。日本觀光勝地草津附近的本白根山，突然火山爆發，連續冒出的黑色濃煙夾帶石塊沖上高空。啵啵啵啵的噴發聲和叩叩叩的石頭從天而降，「好可怕，我的媽呀…你要去哪裡，啊…啊…」日本產經新聞、朝日新聞等各大媒體網站上轉載的現場影片，聲音打開都是台版中文原音播出：「小心，石頭來了！」台灣遊客邊逃命一邊鎮定地用手機拍下，記錄這段最有臨場感的畫面，而且手持鏡頭專業穩定無晃動，堪稱處變不驚。這次噴發可不是開玩笑的，自衛隊剛好在周邊訓練，一名士官長就被落石擊中喪命。

台灣數百萬觀光客，在日本無所不在，雪裡來火（山）裡去，從本白根山事件裡得到充分證明。台灣人在偏遠噴發的山上，也在大雪紛飛的機場。媒體報導當晚東京兩大機場有三百架次航班受阻，一位台灣知名大學教授發臉書大罵：「其他地方的飛機都一一飛出去了，但往台北的被取消掉！」他控訴自己被丟包。我不在現場，沒有博士學位，也不是交通專家，只有小小疑惑，那停飛的三百架都往台灣的嗎？那機場被困的一萬旅客全都是台灣人嗎？日本沒事幹嘛專挑台灣人欺負呢？處理雪災已經不容易，還要刻意過濾停飛往哪的班機，不是吃飽太閒了嗎？

受困機場發發火人情之常，台灣媒體後來焦點鎖定教授怎麼脫困，和其他更慘烈的狀況。我的小小疑惑沒人關心，也只好暗自納悶。才過兩天，怎麼想得到是上海的另一場雪，在東京點燃戰火。一百多名大陸旅客搭乘的廉價航空，因為目的地天候不佳停飛，中國乘客覺得航空公司不聞不問，他們遭受「非人道待遇」，激動之下和工作人員演出全武行。這件事驚動日本機場警力出動，氣氛更火爆了，大陸旅客一急，邊推擠邊扯嗓門吼出中國國歌：「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都被迫發出最後的吼聲…」不知道是不是史上第一次，以後還會不會有，成田機場竟響起了中國當年抗日的義勇軍進行曲：「起來！起來！起來，我們萬眾一心，冒著敵人的砲火前進！前進！」

▲圖／翻攝自洪致文臉書

這讓我想起最近才在東京戲院裡，看過那部大陸影史票房冠軍電影「戰狼二」，片中的男主角吳京化身中國藍波以一擋百，開坦克、跳水、手機直播無所不能，他拳打老美傭兵嗆聲中國人不再是東亞病夫。電影最後還出現中國護照打上字幕「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當你在海外遭遇危險…請記住，在你身後有一個強大的祖國！」

上海下個雪，讓日本機場差點成了戰狼第三集的拍攝場景，不知道每個和日本警察拉扯的大陸旅客，當時腦海裡有沒閃過那個電影裡的特戰隊員「冷鋒」。

一個日本朋友的長輩跟我說過，這個國家有一面「跟台灣很不一樣」。她說，日本戰敗後被美軍佔領，國家重生後的民主精神甚至憲法條文「都是美國給的」。但台灣從威權演進到現在的自由國家，這位日本團塊世代出生的長輩覺得，「你們的民主都是自己一代一代爭取來的」。所以兩相比較之下，大家印象裡屬於先進國家之列的日本社會，在她看來反而「不是真的那麼瞭解民主」。幾次來來回回、去年在日本住下來後也有類似感覺，這裡的人信任遊戲規則、依賴機制運作，個人高度自律，但不會主動積極爭取權益。

台灣人，從洪仲丘的白衫軍包圍總統府開始，演進到佔領國會的太陽花運動，的確一次一次可以看到，主動發聲不平則鳴的意識。當然所以一位大學教授因為大雪受困機場，會講成只有「台灣的班機取消」，也算有點「背景因素」。如果真的三百架停飛航班都是「民主積極」的台灣客，日本這個循規蹈矩的國家恐怕招架不住。

那中國遊客不比台灣人更激動嗎？那麼積極豈不是更民主了嗎？民主的另一面是法治，還是講遊戲規則的。大陸有憲法有法律，不過人人都清楚憲法怎麼寫法律怎麼定，最後還是要看黨怎麼講、政治風向怎麼吹。有了淘寶支付寶但規定僅供參考，其實還是人治社會，這連馬雲都心裡有數。

這次大陸的同志們在別人的土地上動手，憤怒不容質疑，只是規定沒搞清楚，廉價航空本來對旅客的服務就會比較「廉價」。近幾年我一次在上海搭東方航空，單純改簽機票沒哭沒鬧，櫃檯服務空姐用高挺的鼻子「指路」，那經驗也讓人覺得自己頗為廉價。總之這次義勇軍陸客事件更讓人鼻酸的是，他們恐怕沒留意「祖國」跟日本今年要發展中日友好。日本外務大臣河野洋平正要出發訪問中國，一般預期大陸總理李克強、日本首相安倍、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今年會完成互訪。兩邊正在加速增溫修補關係的路上，中國駐日使館當然不希望自己人，這時錯把成田機場弄成釣魚台。中國外交部官員還具名批評遊客，集體唱國歌的方式「反而容易挑起民族感情對立，甚至激化矛盾。」幾年前大陸駐英國大使，才公開指責過日本首相安倍，是哈利波特裡無惡不作的佛地魔。中國人民長期接受反日教育，這一百多位突然裡外不是人。

最近幾波冷鋒打亂大家生活節奏，在意外的雪花測試裡，日本、中國、台灣三個國家的社會性格和人民反應，彼此碰撞又互相串連在一起。日本民主像雪一樣是天上掉下來的，人民尊重法治但社會翻來覆去，總有一半是按照保守傳統的潛規則運行。台灣民主是自己打下來的，所以遇到大雪圍困就想打破規則。中國的民主是寫在紙上活在書裡，所以人民群眾能不能反日，什麼時候反日，還得轉頭看看強大祖國的臉色。

這場雪從22日下到現在已經過了六天，持續低溫讓它凍在地上結成灰色冰塊。殘雪不白，不如新雪美好，不過一禮拜沾上這麼多灰塵，倒真像是天上落下吸足了飽滿地氣，映照俗世庸擾的冰冷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