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島電子報／英國脫歐公投　凸顯直接民主困境

▲圖／路透社

文／郭正亮（美麗島電子報）

英國脫歐公投，最後脫歐派以51.89%險勝留歐派48.11%，引起全球震撼。隨著選後各種調查出爐，不禁讓人懷疑公民投票的決策品質，以及解決重大問題的妥當性。直接民主是否適合理性政策辯論，是否有助於解決複雜問題，還是往往流於極端簡化，激化仇恨和恐懼，製造出更多問題，很值得各界深思。 

英國公投結果公布6小時之後，谷歌用Google Trends統計分析前五大搜索排名，結果卻驚訝發現，英國搜索的前五名如下： 

第一名：脫歐意味著什麼？What does it means to leave the EU? 

第二名：歐盟是什麼？What is EU? 

第三名：歐盟有哪些國家？Which countries are in the EU? 

第四名：脫歐之後會如何？What will happen now we’ve left the EU? 

第五名：歐盟有多少國家？How many countries are in the EU? 

換句話說，即使是老牌民主國家如英國，多數選民對於歐盟內涵或脫歐後果，直到脫歐確定之後，仍然不太了解。更諷刺的是，2015年5月7日英國保守黨贏得國會多數黨之後，首相柯麥隆不久就宣布將在2016年6月23日舉行脫歐公投，亦即不管是脫歐派或留歐派，都有長達一年多的時間教育英國選民思考是否脫歐，結果多數選民直到投票日，對於歐盟或脫歐後果的理解，竟是如此懵懂淺薄，聲稱直接民主有助於民眾深入討論政策，顯然已被重重打臉。 

事實上，不管是脫歐派或留歐派，在越來越接近公民投票日之際，並未訴諸脫歐與否的理性利弊分析，而是訴諸極端簡化、近乎零和對立的仇恨歐盟（脫歐派）或經濟崩盤（留歐派）選舉動員。 以脫歐派為例，最常見的「仇恨歐盟」訴求如下： 

1. 英國不脫歐，早晚將會喪失政治自主權，甚至喪失主權。

2. 歐盟管太多，英國不脫歐，早晚將會失去傳統享有的自由。 

3. 歐盟對歐豬國家太寬容，英國不脫歐，早晚會被拖垮財政。 

4. 英國不脫歐，無法有效管制出入境，英國人將會大量失業。 

5. 歐盟對恐怖分子太寬容，英國不脫歐，無法保障自己安全。 

反觀留歐派，也同樣訴諸「脫歐將導致經濟崩潰」的恐懼動員，包括英國將被歐洲孤立；英國將喪失全球最大市場；英鎊將喪失全球地位；英國金融業將一舉崩盤；外資將大舉撤出英國；英國人將失去到歐洲就業的權利等等。 

但深入追究，即使英國退出歐盟，英國仍可尋求挪威或瑞士模式，與歐盟繼續維持廣泛合作，並非與歐盟一刀兩斷，「經濟崩潰」之說顯然誇大其詞。另如歐洲移民或恐怖分子管控問題，也並非一定要訴諸脫歐才能解決，仍可透過與歐盟協商，要求提高管制標準，「大量失業」或「國安失控」說法，顯然也是誇大其詞。 

但這些理性的政策辯論，顯然不敵簡化的口號動員，到了最後關頭，脫歐派幾乎都訴諸「保衛獨立」的仇歐動員，留歐派幾乎都訴諸「經濟崩盤」的恐懼動員。連老牌民主國家英國，公民投票搞到最後，也只剩下仇恨vs恐懼的民粹情緒對抗，就可以想見直接民主或公民投票，是多麼容易變質失控。 

更可怕的是，這種「仇恨歐盟vs恐懼崩盤」民粹情緒對抗，也激化了英國的世代對抗。BBC選後民調發現，18-24歲選民，支持留歐高達73%；25-34歲選民，支持留歐也有62%，顯示英國新世代認為加入歐盟，將帶來更多光明未來。反觀65歲以上選民，卻有高達60%支持脫歐；55-64歲選民，也有57%支持脫歐，老一代英國人對於英國光榮傳統的緬懷，以及對歐盟擴權的不信任，顯然遠高於英國新世代。 

英國新世代對於脫歐結果，顯然相當不以為然。《天下雜誌》在公投之後，走訪牛津大學校園，剛畢業的雷納德（Jack Lennard）表示：「那些比我們老很多很多的人，不用面對後果，卻給了我們一個不想要的未來」。另一位年輕網友在金融時報網站留言：「年輕一代失去在另外27個國家生活、工作的權利。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失去了多少機會、友誼、婚姻和體驗。我們的父母叔伯、祖父母剝奪了大家的移動自由，打擊了因為祖先負債而奄奄一息的新世代」。甚至還有一位年輕網友感慨表示：「我祖父母對於外國人的仇恨，勝過對我的愛」。 

更嚴重的是，民粹對抗的脫歐結果，不但造成世代嚴重對立，還將進一步激化英國分裂，很可能引發蘇格蘭、北愛爾蘭、乃至大倫敦尋求獨立。政治傳統偏左的蘇格蘭選民，支持留歐高達62%；以金融業為主的大倫敦選民，支持留歐也高達59.93%；北愛爾蘭選民支持留歐也有55.78%。 

脫歐結果公布後，蘇格蘭首席部長史特金(Nicola Sturgeon)表示，為了反映選擇繼續留歐的蘇格蘭人民意願，蘇格蘭政府已經開始準備推動第二次獨立公投，同時也將向歐盟表明，蘇格蘭繼續留在歐盟的意願。蘇格蘭民族黨聲稱這是「民主的憤怒」，將在9月提出獨立公投法案。蘇格蘭綠黨也跟進表示，將會在蘇格蘭議會配合民族黨的獨立公投提案。 

反對脫歐公投、要求舉行第二次公投的連署也來勢洶洶。才不過兩天，6月26日，連署人數已經衝破260萬人，打破英國歷史記錄。但英國保守黨、工黨、獨立黨黨魁，已經陸續表示暫不考慮第二次公投，脫歐衝擊顯然難以逆轉。 

一場長達一年多的脫歐公投，搞到最後卻只剩下民粹情緒對抗，搞到多數英國人在投票後還對歐盟或脫歐後果懵懵懂懂，搞到英國爆發空前的世代對抗，搞到英國陷入沒完沒了的分裂情勢。直接民主或公民投票的決策品質，以及解決重大問題的妥當性，恐怕要面對嚴肅質疑。